宗室不敢擅专,思来想去想出一个稳妥的法子:他向李玚上疏陈情,疏称永平郡王年幼且弱,不胜汤饮不好美色,亦无丝竹管弦之癖,平素所见唯有自困于室内,神游古籍罢了。倘若长久如此,唯恐郡王殿下不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的道理,倒不如效法皇子,也给他寻一个伴读。
李玚不愿落个苛待宗室的名声,况他留李泱在长安,打的正是教他养病的名头,便准了这道疏。尔后在人选上斟酌再三,最终择了崔承祖之次子崔煦为其侍读。
居摄元年七月十三,圣天子幸崔承祖府。崔承祖自谢洵出京后便补了中书侍郎的缺,受恩深重,今见李玚亲幸府宅,受宠若惊。
“朕今日是来瞧瞧你家二郎的。”李玚被迎至正厅后问道,“不知他下学了没有?”
崔承祖闻言不免错愕,忙应道:“尚未,若是圣人想要见他,臣立时便着人去唤。”
“无妨。”李玚止住他,笑道,“少年人多用心治学是好事,朕可不能误了他的时辰。”
崔承祖连道岂敢,却到底没去叫人。
崔煦从国子监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在外等候的小童连忙将一件大氅递了过来,催促道:“二郎可算是出来了,圣人来咱们府上啦!”
少年人身子热,长安七月的薄晚只披了一件大氅便暖和过来,闻言先是忍了忍,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尔后终于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向那小童询问道:“圣人来咱们府上,你催我作甚么?”
那小童等扶着他上了车撂下帘子才在车外悄声道:“阿郎说圣人是来见二郎的,可不要快些回去了,若是圣人等急了可怎么好。二郎瞧从前谢相公那样谨慎的人,教人拿捏住了错处还不是说出外便出外了,何况咱们,二郎见了圣人,可定要守规矩,万不敢向那谢子……”
谢子望,崔煦默默地补充道。他记得那个跟他只说过几句话的青年相公的字。姓谢名洵字子望,不能不教人想起三百里的那句“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纵然知道这是父母赐名,也平生出几分绮思。
车外小童的絮絮仍在响着,这次他终于想起了谢洵的字来:“小人听说圣人要查当初是谁起头参奏谢子望,又是谁诬告了他——难不成这也要查么?当初是方大夫自己出面弹劾的谢子望,这事连小人都知道,能再查出个什么结果呢,况且谢子望是自己认下的罪责,难不成圣人能再让他回京来,重新入省登台做他的中书侍郎么?”
坐在小童身旁赶车的车夫默然不语,并不敢参与到这样的议论中,于是小童说了半晌,发觉没有同他讨论的人,便也渐渐失掉了乐趣,向车内的小主人总结似的道:“所以圣人若是当真追查,定然是白费事的。”
他仿佛觉得自己很正确,已然忘却了这个消息起初便是空xue来风,做不得准的。他说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事实,不由叹了口气,正要说些别的,却听见车内一直默然不语的小主人出声了。
“别再说了。”崔煦开口时有些犹疑,停了片刻却不知缘由地坚定起来,“谢节帅他不是这样的人。”
等崔煦回了府邸,不及换下衣衫便教仆从传入正厅,迎面瞧见坐于尊位,执杯饮茶的圣天子,微微一愣,只就这样一眼,仿佛从前对圣人的猜想尽数被推翻了。
他早听说如今的圣人是弱冠践祚,却不想圣天子望去这样年轻,眉眼虽略显锋利,却因着那面上的温和微笑,将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那一星半点儿的戾气尽数缓和,刺绣着龙纹云水的衮服穿在他身上也不觉迫人,只像个国子监的教书先生。在听说发放谢洵出外时他也曾猜测过如今的圣人是个怎样的性子,爱之重之的臣子翻覆间便可令其出外,大约是个喜怒无常、臧否无律的君主罢。可如今亲见了李玚,却半分也不能教他联想起阿爹回府后同阿娘所言的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圣人,也不能教他想起之前听说圣人发放谢洵出外时对圣天子的猜测。
李玚早听崔府仆从禀告说二郎回府了,果真很快便瞧见一个男孩子站在门口,却有些怔怔的,那脚步半晌也没能迈进门来,忽然觉得很有意思,遂与他对看了片刻方含笑开口:“二郎怎么不进来,只管站在那门口,也不觉秋来冷风吹的身上寒冷么?”
崔煦这才反应过来,面上微微一红,进门向着李玚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恭肃请安。见他如此知礼,又生得宛若玉树般的模样,李玚心下甚欢,便招手向他唤道:“二郎过来。”
等崔煦向李玚过去,李玚便将他抱至膝上,崔承祖一惊非小,立时起身,却不敢拒绝,李玚倒不觉如何,试了试分量方笑道:“崔相公还不快坐下,朕不过是见了卿家凤凰儿,心里喜欢罢了。卿家的二郎观其面相,将来也是个有福气的,只盼着皇后诞下的孩子同二郎一样健壮便好了。”
崔承祖战战兢兢地坐下,陪笑着道:“皇后殿下福泽深厚,诞下的子嗣承天所授,自然比臣这不肖子强过百倍去。”言毕抬眼却见崔煦全无惧怕之色,漆黑明亮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展颜笑道:“圣人喜欢我么?”
李玚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