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冥枭说出这话,是想要易醉死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出乎他的预料。
在他本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有人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他,这已经是上天对他格外的恩赐了。所以在发现旧毒发作的时候,他竟然没有一丝的懊恼愤恨,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现实。
他欠易醉的太多,不想再让对方为他白费力气,他这条命不足惜,这一生,能得一句“我在乎你”,实在已是很大的奢望了。
“三个时辰,对你来说,足够了吧。”
冥枭收回目光,勾了勾嘴角,冷峻的面容上笑意一现即逝。他躺回简易的单人床上,神色一派轻松,没有了那个相似夜晚的拘谨和僵硬,肆无忌惮地在另一人面前展现着自己的躯体,双腿屈起,毫无遮掩,坦坦荡荡。
易醉霍然出手,一把掐住男人的脖颈,动作十足的凶狠,眉宇间杀气腾腾,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实体,袭上对方致命之处:
“你就这么想死?”
他最看不惯的,便是冥枭对自己性命的无所谓。不执着、不勉强,好像除了守护他的主人,他什么都不在乎,好像一旦不用再站在那人身后,他便再也不会在乎自己的双眼、自己的双手。
没了暮若闻,他从灵魂到rou体,都没有意义。
这世界就算再辽阔,没有见过的美景再多再美,没有遇到的人们如何善良如何穷凶极恶,都与他沾不上一丁点的关系。
“在下命数已尽,何必强求?”
忍着从血ye中泛出的剧痛,冥枭眼神淡漠,他尽量控制自己面部表情,不想让另一人看到他的苦苦支撑。
所幸,这里光线昏暗,大片的Yin影可以遮蔽一切他想隐藏的东西。
“五毒丧神散,我们隐门中人,从入门那一天就日日服用,时到今日,毒入肺腑,药石无救……”
一股鲜血从嘴角流出,冥枭却仿佛无所察觉,他凝注着面前的青年,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围绕在他周身的那层坚冰,在死亡面前,默默地消逝融化。
他不喜欢欠人债,可这一次,似乎注定要欠这人良多。
卡着男人脖颈的手指慢慢松开,年轻俊秀的魔教左使脸上,眼中渐渐现出些许恐惧,垂在空中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开始轻微的颤抖。
现在的状况,像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个巨大的讽刺。枉他自诩智谋过人,枉他思虑重重,却算不尽每一种可能的结局!
冰冷的汗水混着口鼻的鲜血,散落在身下的衣衫之上,体内明明火热,骨头之内,却是深深的永不止境的寒冷。
视野一阵阵发黑,那些微弱的碧光,氤氲成一片惨淡的光芒,在黑暗的底色上,勾绘出诡异浓烈的色彩。
五毒丧神散,连天堡专门用在堡内死士杀手暗卫身上的东西。毒性Yin狠,却可以极大程度的提高练武的进程,哪怕是资质驽钝的,用了它,也可以一日千里。
代价自然也是极大。日积月累,毒素深入全身,若无半年一次相应药物的压制,死就是唯一的结局。
这便是连天堡控制着数千杀手暗卫的最后手段,简单直接,却极其有效,私自叛逃连天堡,只有死!
这也被当做一种惩罚手段。若有犯了大错的,在半年一次的用药过程中,硬生生拖上一两个时辰,不致死,却足够让往日里狠辣行事的死士杀手们受尽折磨。
……易醉握起拳头,从身上扯下最后一件外衣,一把将冥枭抱到自己怀里,为他披上外衣。
“左使相救之恩,冥枭感怀在心,无以为报……”
英挺苍白的男人翕动着嘴唇,眼睫低垂,“现在还有点时间,让我们两清罢……”
“闭嘴!没有我的允许,你想死,做梦!”
易醉怒骂,气急败坏,声音颤抖,环抱着他的动作满是怜惜,他小心翼翼地在草堆上坐下,耳侧的长发垂落男人的脸颊,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他的轮廓。
冥枭在心中叹气,慢慢地闭上双眼,他感受着指腹的温度和纹路,蔓延至全身的剧痛和残留在心底,对于死亡的些许畏惧渐渐被融化在青年凉入骨却温如水的触摸中。
“冥枭……”
他叫他的名字,似低叹,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感慨,又似午夜梦回的自语,盈满牵挂和细腻伤感的情意:
“看见你,就像看见过去的我自己。”
“我助你救你,不是为了你这身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只是想让你,再多看看这个世界。”
死亡不可怕,死亡只是太寂寞,太寂寞……没有经历的过的人,不会明白,那种深入灵魂的寂冷,足以让心智强大的人也崩溃发疯。
死后再活过来后呼吸的第一口空气的味道,易醉至今,记忆犹新。模模糊糊看见升出地平线的红日时,他望着映满红光的天际,在沾满露水、半人高的野草中哭得满面泪水。
漫长的一生,仅有的价值在于武力,而习武只为生存和杀戮。
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