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嫤打理好自己,秀肩撑起绣印牡丹暗纹的厚重的宫装,柔目自床间酣睡容颜移开,回归国母之姿,娴静淡雅。
她轻轻启门步出去,踏入喧嚣的尘世,亲手阖起身后的、预示她们无穷距离的阻隔。
她在门下出神,不觉之间身边汇聚起此前等候在耳房的众侍婢。
人不多,有她宫里以惊鸿为首的几个,另外几个娇俏的伴着清羽,本就是东宫侍奉太女的。
郎璨国之储君,纵使东宫要上演郎情妾意的柔情戏码,也定然与她不相干的。
“太女用药歇下了。今日事出有因,你等亦不必太过惶恐,仔细侍奉就是。但凡忠心为主的,陛下与本宫必不会追究。”寒风斜雨席卷硬撑的人,慕容嫤提点几句,无力多说,摆手与惊鸿道:“起驾,回吧。”慕容嫤乏力又失神,好在惊鸿省事,撑起她飘摇的身子,连带撑起她中宫之主的尊荣。
“恭送皇后娘娘。”清羽等人亦步亦趋,慕容嫤摆手要她们止步。清羽领头规矩福身,送别皇后仪仗。仪态万千的高贵女子伞下漫步,清羽瞄了眼敛下眉目,心道怪异偏又混沌丛生理不清头绪。
她于心告罪,直身回首双手交握身前,以端视目光来回横扫,冷然道:“皇后娘娘与咱们殿下情同亲生母女,娘娘深夜探视足见情深。不过、”她话音一转,“这些实属主子们的事,尔等也不是第一日入东宫,殿下忌讳什么,也无需我多费口舌。你们安分守己才好,切莫给殿下碍眼给自己生事。”
东宫那位主子最是厌恶下头人乱嚼舌根……廊下各人听风吹雨,噤若寒蝉,怯懦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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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水已备好,您请沐浴。”慕容嫤对坐镜台怅然若失,惊鸿按捺心疑,轻唤了几道唤她回神,“娘娘,沐浴水已备好,您看是否这就沐浴……?”
慕容嫤颔首掩饰神思,由惊鸿卸去满头金玉,神色轻松些起身来。
“不必伺候了。”慕容嫤制止她跟进,自行转去玉面屏风,宽衣解带,带一身狼狈疲乏,滑入汉白玉汤池中。
浸入汤水呼出闷气,慕容嫤无意发觉全身上下清浅斑驳,理不清的事搅扰思绪,霎时心乱。
从前她与那孩子种种过往纷乱席卷——
她初入宫时,郎璨不过是个三岁稚童。宫宴初见,那玉面小娃不似宫廷传闻的倔强难哄,反倒主动亲昵她。那是她第一次抱了孩子,以少女的懵懂情愫切实感受为人母亲的欢心满足……
冥冥之中缘分牵引,小人儿与她亲昵,轻易接纳她这位嫡母。郎璨那时候小小一只,有着软软糯糯的包子脸,晶亮无邪的秋水瞳……
慕容嫤本是有意亲近,接触之后实打实喜欢小人儿,自此养小太女在身边。太女宿在中宫,与嫡母朝夕相对、同入同出,直到郎璨七岁时,东宫翻新迎入新主,母女二人自此分离。
慕容嫤混混沌沌记起了一桩旧闻,太女七岁搬去东宫之前,分外粘人,不分日夜缠着她形影不离,稍不如意哭闹不已……甚至于分别前夜,勾缠在她胸怀的小人抽噎着道什么“璨儿不要与母后分开”、“璨儿要母后陪我同去东宫”之类的惊世之言。
那时慕容嫤乃至仁明殿上下只当小太女渴求母爱童言无忌,而今回想,她心跳慌乱,无颜面直视。
郎璨十三岁,尚寝局来报小太女梦遗通人事,慕容嫤依照宫规着尚寝局教习嬷嬷携侍寝宫女前去东宫教导,而那之后,东宫传出消息,太女遣散侍寝宫婢“误伤”教习嬷嬷,太女暴戾性子头一遭现于人前。
宫廷震动,帝后惊骇。皇帝召集太女前去小惩大诫,慕容嫤趁夜去东宫探望,小人儿好生委屈扑进她回来哭诉,哭哽着哀求:“婵儿,我以后叫你婵儿好不好?”
乱辈分的胡言乱语,慕容嫤当下拂灭她这大逆不道的言论,可是那孩子,此后每逢独处偏要反道而行。慕容嫤说不清自己被她轻柔呼唤时什么心思,只是舍不得训诫,呵斥要她住口便就罢了……
只是郎璨那小机灵鬼,算准她心软似的,下次独处故技重施还逗弄她。
至于逗弄的意图……慕容嫤从前从未往深想过。
去年年根新岁宫宴上,年近十六的储君贪杯离席,慕容嫤不放心追去偏殿照料,谁知微醺少女扑来眼前,不管不顾拥她入怀里。
意识断弦,慕容嫤垂手怔在原地。由她贴面纠缠几息之后,回身推开了她,“放肆!本宫是你母后!”
……
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慕容嫤无力垂手,惊起一滩水花。
“娘娘?汤水凉了。您可要继续?”惊鸿在屏风外候着,宫廷主子沐浴水取自北面麒麟山的天然温泉,温泉水引流而下,储存于北宫沐恩殿,经密集的铜管暗渠传导八方,直达皇帝后妃各宫乃至太女东宫及寻常皇嗣的居所。
各宫寝殿的右耳房中有一处机要开关控制水流。
“不必了。”慕容嫤回话稍迟了些,她循声回望时眸心的人慌乱跌跪于地。
“娘娘?!您、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