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落了一夜,静谧无人的大兴安岭被落雪覆盖成了一片广阔无垠的白海。
祝家老宅的青瓦棱被白皑皑的积雪压着,屋前屋后的白桦、云杉与落叶松从雪中冒出竹笋般的一点尖尖,绵延的红墙在蒸腾的雪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片匿于云海的世外桃源。
祝箫意披衣下床的时候听到窗外的树林在风雪中簌簌发抖,还有渡鸦凄厉的叫声在寂寥昏暗的霜天下回荡。
他转头去,看了看在大红被褥里睡得酣甜的杨蕙——这只吃饱喝足的狐狸肆无忌惮地光裸着身体,将侧脸埋进了枕头里。他的鼻尖和脸颊rou被戏水鸳鸯的绣花衬得无比红润,裸在被褥外头的半截纤瘦的后腰和脊背连成一片凹凸有致的皎白美景,蝴蝶骨与色泽鲜艳的凤凰刺青随着他平缓的呼吸缓慢颤抖,整个人活像一只在祝箫意床上短暂歇息的蝴蝶。
祝箫意的目光落在他肩胛处几个显眼的咬痕上,许久后又移开了视线。屋里的壁炉还带着余温,空气中的麝香与情欲味尚未完全散去,这是温暖的,而当他推开房门,走进风雪里,便感到暖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严寒。
此时的落雪比昨晚要舒缓些。鹅绒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肩头好似爱人情意绵绵的抚摸,祝箫意却知道缠绵的落雪下是如剔骨刀般冰冷的寒毒。他早就习惯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朔风,但杨蕙不是他,那狐狸习惯的是肥马轻裘、锦衣玉食,昨晚的熏红肠和黑列巴甚至没能让那家伙动筷子。
祝箫意通通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下人知道他每日的习惯,早早地替他扫开了老宅前的积雪。金雕杜妮娅莎也已经等在屋檐的横梁上,见他来了便展开翅膀飞到他肩上,再歪着脑袋,用那锋利的喙来轻轻地蹭他的掌心,喉咙里发出撒娇似的呜咽声。
祝箫意给它喂了几块冻兔rou,随后将它脚上的细链解开。它咕噜咕噜地晃了晃脑袋,祝箫意一抬手臂,它就扑腾着翅膀飞起来,顺着青黑色的屋檐一路往上,眨眼间消失在漫天白雪里,振翅后卷起的气流将房檐下的冰棱荡得叮当作响。
在老宅外迎接他的是那三只小狼。它们听见了鹰啼声,没过多久就冲出了树林,用shi热的舌头来舔祝箫意的手掌。祝箫意推开它们拱来拱去的脑袋,继续往前走,小狼们便像追逐着头狼似的跟随在他身后。它们一跳一跳地甩着尾巴扑雪,模仿成狼围猎时的模样,在草秆和僵冷的树木残骸间闹作一团。
此时天色昏暝,祝箫意踏过小径上薄薄的霜雪。在苍茫的落雪与狼群的狺叫声中,他跟着遥远穹顶上盘旋着的一声声鹰啼,往大兴安岭的山野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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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蕙是在祝箫意离开后的半个时辰后醒来的。
他掩遮着口鼻,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赖在仍然残留着祝箫意的体温和气味的床铺里不想起来。他没有叫下人来帮他更衣的打算,因为总有些大惊小怪的丫鬟眼瞅着他颈后、肩胛和手臂上血淋淋的咬痕发怵,活像见着了什么足以夺人性命的怪物,连上药的动静都轻得像是怕惊动猫的老鼠。
其实杨蕙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为了祝箫意做到这个地步。被咬的次数多了,居然成了习惯——只是这样的习惯最好不要给周世尧听了去,否则谁能知晓那疯子会做出点什么来。
说起周世尧,杨蕙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些——当初他能真正认识祝箫意,也得亏了周世尧带着他去了北平城郊的那趟沙龙。
那是一次寻常的沙龙,名流人士聚集在那栋仿法尔奈斯庄园的城郊洋楼里,在斛杯错盏、衣香鬓影与欢声笑语中谈那些让杨蕙感到索然无味的生意。他本不想去的,因为北国的雪季已然降临,这样远地跑去和一帮子心怀鬼胎的笑面虎、暗送秋波的名媛小姐还有口音蹩脚的洋人打交道,还不如窝在家里捧着暖炉喝着热姜汤快活。
但周世尧要去。
“怎么,这回要来个大人物?”杨蕙最终还是和周世尧同乘了一辆斯蒂庞克。他兴致缺缺,穿着镶毛边的唐装,懒洋洋地靠着车窗晒那点聊胜于无的太阳,与身侧衣着光鲜的周世尧对比鲜明。
周世尧和杨蕙从小相伴长大,堪称竹马之友。这人最初被杨蕙父亲从路边捡来留作了杨蕙的侍童,现在却成了响当当的周大军阀。杨蕙看着他是如何一步步爬上高位,更知道他娶过几位世族小姐、爬过几处战壕和乱坟岗、逼着几位拥兵自重的军阀打落牙齿和血吞,有着深沉的心机、狠毒的手段与难填的野心,也只有杨蕙在他发迹后敢与他保持亲近,在生意场和私下里都维持着奇怪又复杂的关系。
“大人物算不上,”周世尧半阖着眼睑假寐,嗓音慵懒又优雅,“北边的龙江府来了位生面孔,我前几日收到电报说他也会来这次沙龙。凑巧,我有那么一点生意要来谈,可以顺便会会他。”
杨蕙饶有趣味地眨眨眼睛:“哦?你觉得他是个威胁?”
“有流言说他是俄国那位冬将军的得意门生,刚从俄国回来,一到龙江府就接管了黑龙江的新军,”周世尧勾着嘴角笑起来,“虽然可信度不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