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蕙不紧不慢地走着,ru酪般松软的雪泥在他脚下吱嘎作响,让他回想起自己踩着木屐走过水乡的石板桥时发出的清脆脚步声。他穿过院落外围的树林,刚走到林外一片空寂的开阔地里,就看见了祝箫意——男人披着一身深黑的呢制军用大氅,肩头已经落满白雪,挺拔的背影如同一颗矗立在苍茫雪原里的孤松。
他背对着杨蕙,目光投向远处——三只西伯利亚狼正在白茫茫的雪野里翻滚嬉闹,或黑或灰的厚实皮毛被雪洗得光洁柔亮,间或发出一两声短促尖锐的低吠。
祝箫意在喂狼。
常年累月的军旅生涯让他的腰杆永远笔挺,站在雪里有如一把新发于硎的长刀,蓄着锃亮的锋芒,漆黑的短发因为凛冽的寒风而微微晃动,凝着冷霜的发尾在灰色的雾霭中闪光。他专注地看着他的狼群,随手扔出几块热气腾腾的新鲜rou块,看着狼群将它撕成碎片,有斑斑点点的浓血浇在雪地里,蒸腾起一片猩红色的薄雾。
“祝箫意!”杨蕙隔着老远喊了一声,声音被淹没在掺着雪粒的呼呼朔风里。
小幺是最早发现他的。它是祝箫意养大的三匹狼中最小的那只,原名是瓦列里,在俄语里意味着“强壮”。但它刚出生时远比它的姐姐卓娅和哥哥尼基塔瘦小,哥哥姐姐已经学会了在祝箫意手上抢nai吃,它还只能眯着蓝膜未褪的眼睛呜呜哀叫,呜咽声可怜又无助,被祝箫意抱起来活像一只瘦弱的小狗崽。
杨蕙更喜欢叫它“小幺”,不仅仅因为这很适合它,还因为每每当着它主人的面这样叫的时候,祝箫意就会皱着眉瞥他一眼,那张冷峻坚毅的脸好像在说祝长官并不喜欢这个昵称——因为这听起来像极了纨绔在调戏年轻的娼ji。
可杨蕙偏偏要这样叫。他就喜欢看祝箫意明明不喜欢却又闷在心里无话可说的模样,反正最后吃哑巴亏的是祝长官,又不是他。
小幺连毛色都比哥哥姐姐浅些,灰白的狼毛如同根根柔韧绵密的银针。它朝着杨蕙摆着尾巴奔过来,扑腾的四肢扬起的碎雪四溅成雾腾腾的白烟,碎在毛发间的雪屑如同颗颗雪白的珍珠。
祝箫意在这时终于转过头来,那张没有表情的俊脸被暮光笼罩,透亮的茶褐色眼瞳被雪地衬着晶莹的光。
他一回头就看见杨蕙被齐人高的平原狼扑倒在地,一人一狼在雪地里翻起高高的雪浪。杨蕙甚至在被粗糙的狼舌头舔上脸颊时发出了一连串悦耳的笑声,和瓦列里撒娇似的呜咽声糅合着,几乎要听不见他踩雪靠近时沉重的脚步声。直到他的身影覆盖住杨蕙陷在雪地里的小半截身子,这个好长时间都杳无音讯的家伙才抬起眼睛来。
“走开,小幺,走开,”杨蕙一边笑一边喘着气说,用手掌去推小狼不断拱过来的脑袋,同时朝祝箫意伸出手去,“祝箫意,快管管你的狼!”
“你怎么来了?”偏偏祝箫意无动于衷地低头看他,没有一点儿想要扶他起来的意思。
——这家伙还在生气。杨蕙眨眨眼睛,心底里骂祝箫意就是个不知道惜香怜玉的闷葫芦,面上还是笑嘻嘻地说:“怎么?祝长官不欢迎我?”
祝箫意没有接话。他的嘴唇抿起一道冷硬的弧度,薄薄的眼睑半垂着,浓密的睫毛掩住小半边玻璃珠般剔透的眼瞳,脸上的表情是无悲无喜的平静。
“你的小狼都比你热情,”杨蕙紧接着抱怨道,用足尖去踢祝箫意的长靴,“祝长官,你要是不欢迎我,我可就走了,周世尧还在北平等着抓我呢。我溜出来一趟找你,非得把他气疯不可。”
周世尧这三个字果然触动了祝箫意的神经。他的眉峰上挑了一点弧度,表情变化得十分缓慢:“你偷跑出来的?”
“不然呢?”杨蕙说。不知是因为被冻得厉害,还是因为被小狼舔过,他苍白的两颊透着红晕,笑起来像只偷了胭脂抹在脸上的狐狸Jing,“这不是想你了吗?”
他见祝箫意仍然闭口不言,笑嘻嘻地补充道:“所以祝长官这回可得守好我,不要让我再给那姓周的歹人掳去啦。”
祝箫意嘴唇紧抿着,用那透如薄冰般的眼眸淡漠地看他一眼:“上回是你自己从这儿跑掉的。”
“然后周世尧把我禁足了老长一段时间,”杨蕙说,“久到我都快忘掉被小幺舔脸是什么滋味了。”
祝箫意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那副难以辨别情绪的冰冷表情。他的长相颇具南斯拉夫人的特点,高鼻深目,轮廓分明,眉眼里蕴藏着某种西式的、过刚易折的美感,如同出鞘的利刃。眉骨与眼睫落下的深邃Yin影总让他的脸庞显得Yin郁又性感,当他用那没有感情的眼神看人,几乎能让人感到丝丝凉意自脊骨往上窜。
“好啦,大狗熊,”杨蕙懒洋洋地说,手里揪着小幺柔软的狼耳朵,“我知道我有错,但你也有责任,咱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祝箫意没有回答,反而抬手摸了摸正用吻部不断蹭着他掌心的卓娅。小母狼被他用手指挠着毛茸茸的耳朵,舒服得吐出舌头来哼哧哼哧地呜呜叫,疯狂摆动的尾巴甩得像螺旋桨。
“要落大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