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他时,他睡死在昏暗的正厅地面,蒙在马躯上的麻布粗糙惨白,伤口处布料透着稀释般浅红色,流血已经止住了。截肢的后腿像被卸下的零件一样摆在撒迦利亚身边。我闻到腿骨断面上酸ye溶解肌rou的味道,他们取走了断肢的一小节,意为惩罚的不可撤销。如此一来,即使有人私自想使用魔法治愈他的残疾,也无法做到。
候在门口的执刑人见到我便抖开长长羊皮,大声向我宣读撒迦利亚的诸多罪状。其一大罪,忤逆神权,破坏祭典进程。二大罪,攻击神官,反抗降神所制裁。三大罪,无端逃逸,四大罪,举止失仪......他每念出一条罪状,我便在心中跟随他平直语调再次默读。撒迦利亚像块死rou一样躺在我身后,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训诫完毕,执刑人向我行礼后离去。我令仆人将人马抬去花园库房,再焚香洒水,清洁血污的地板。我已累极,离规定就寝时间还差上几个小时,便去书房拿了本又厚又重的医典靠在桌边翻看。勉强也看不下几个字,混混沌沌谋算着好几种明天要同撒迦利亚说的话:虽然想着要让他服从命令,但所能做的逼迫他就范的手段,大多都用尽了。那么,我要为他疗伤,使他减轻痛苦——这种与前一目的相悖的想法出现在脑中,尽管我也不知它从何而来。我再清楚不过,无论是前一种做法,还是后一种,对于人马而言都毫无触动。在他心中,我是个无所谓的人,不,是个比无所谓要恶心十倍的人。
恶心。无情绪的记着这个词,翻页时手背却碰到一只温热的茶杯。抬头发现教父捧着陶壶,微笑着站在书架边。
“很晚了,不要看书太久。”他说。
“您怎么过来了?”
没听见他进门的声音,这幅狼狈样子被他瞧见的我感到惶恐。我想起他为忙碌祭典的琐事劳累了一整天,连忙说:“您...实在不必为了我费心,已经这么晚了,况且我的错事害您受了司祭大人责罚...”
“不来看一眼我放不下心。”教父说:“错不在你,喝过茶去睡一觉吧,今晚我就留在书房休息。”
书房是有一个简陋的小卧榻。“不,不,您说过随便处置他就好,要是我早就按照您的话来做...我不该纵容他,我失职了...”语无lun次辩解着,教父把手中拿着的名册递给我,不让我继续说下去:“这是剩下的供奉名单,你从中间选出三人,明天我递给慈育部准备。”
我道歉的话没说完,想劝他不要睡书房也没说出口,只得闷闷接过名册看了起来。“这位,排名第一的霍夫曼,是那个霍夫曼家族的人吗?以前在选拔考试一同学习时我很敬佩他。后来他没选上祭子,向我道过贺就回家了。”
“是的,他血统高贵,才学也不错,只是他们家这一代的孩子实在太多。霍夫曼自愿为家族谋求荣耀,或许是最近他父亲定下继承人的缘故。”
“...可惜。”
“他和我谈话时提到你,说‘幸好没有当选’。不过举止还算稳重,可以作为考虑对象。”
圈出他的名字,我继续看其他人,说:“您睡在我的房间,我去备用客房。”
他突然说:“阿德里安,你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献祭中死掉的人,连躯体也剩不下来。祭子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或许有人见到放在神殿里的雕塑,读到石碑上刻在末尾的名字才知道你存在过。天使诞生时产生唯一的许愿机会属于降神所和国王的议事会,这二十几年里,你只是为了虚无的概念在受苦。”
我被这段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手足无措。
“...这可不像是您会说的话。是司祭的意思么?父亲,虽说那匹人马...但你知道我没有不忠诚的念头。”我疲倦地说。
“这全部是出于我的个人意愿的疑惑。”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当然明白这些道理...我的所作所为也全然是为了帮助你实现愿望。我自认为很了解人类,也很了解你。从本质上来说...人类是一种过于雷同的动物,畏惧死亡,但也勇于为了某种制造出来的概念牺牲自我。你也并不比它们更加特殊...恕我直言,你想从这无意义的死亡中得到什么?爱,大义,还是自我的证明?”
都不是。
我无法回答他...或者说,我害怕自己的答案不能使他满意。盯着桌面木纹的小小漩涡,这时,我的鼻孔中有shi润的ye体流出来,口腔上颚末端,咽喉表层,传来眩晕且痒的微痛感。张开嘴,血流顺着舌苔漏进喉咙口,吞咽时发出‘咕’的气泡音。
这具身体正在恢复到以往的状态。出血的讯号标志成熟期到来,也预示我时日无多。我想教父应该为我高兴,像之前一样夸奖我,鼓励我,将我抱在怀中亲吻。
我紧握手心中的血ye,又将手掌松开。因为感觉到他某种不可说的情绪,便犹豫地发问:
“您在害怕吗?”
“......”
他没有回答我。
父亲又在怕什么?
半夜,我从睡眠中惊醒。最近经常如此,随着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