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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筝处变不惊,首先做的是给杜浪打电话,就说了一句,“你爸妈来了。”
挂断后过了不足五秒,那个男人的手机就响起。那种彩铃时代才流行的老歌将他从想要打量又胆怯的闪烁目光中拯救,忙不迭接起,屏幕贴耳的同时脖子都跟着一低,谨小慎微得好像电话那头的人才是老子父亲。
那手机应该是专为上了年纪的人群设计的,声量特别大,何筝坐在一层楼梯之上都能听到杜浪的咆哮,质问杜富贵为什么突然找上门去,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杜富贵赶紧又离开拐角,往更下边的楼层走去,杜浪的声音变得模糊,杜富贵的声音听起来也更讨好,从始至终都慌张不沉着,不像一个父亲。
何筝没有起身,面无表情。他和杜浪确实挺聊得来,杜浪会戏称自己为嫂子,要自己叫他小叔子,杜浪提到父母家庭的时候面色比何筝现在还要差劲,只寥寥提了几句,说杜富贵就是个普通农民,多说无益。
何筝就以为杜富贵外强中干欺软怕硬,是那种人群里一望过去就藏不住刻薄的面相,他也万万没想到杜富贵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和那些来蓉城打工的外地人额一样,什么都是中等的,从身高到长相再到发量都不会留下任何印象的中等。
但杜富贵不是农民工,他还是农民。三年前杜浪被杜夏接到蓉城上学,他和妻子也跟着来了,在蓉城更偏远的地方包了几亩本地人荒废的土地,自己种点水果蔬菜,再拿到早市上卖,一年挣不了几个钱,但加上杜夏几千块的孝敬,他们在蓉城边缘也能活下去。
何筝问过杜浪,杜富贵为什么不去工厂或者工地,杜浪说杜富贵二十年前第一次外出打工就把腰伤了,很多活都干不了,不能像村子里其他男性一样,继续去沿海东部充当劳动力。
而在另一个城市被那里的本地人当着面用方言称呼“外地人”的异乡客都深有体会:只有在从小生活到大的村庄里,他们才是真正的人,而不仅仅是劳动力。逢年过节的时候,从小一起打滚爬树的竹马朋友从外面的世界回乡,杜富贵在酒席上用的就是这套说辞,更何况他又有了一个儿子,比起能往家里带钱的父亲,他声称自己要做一个合格的爸爸,不能让杜浪成为缺乏关爱的留守儿童,给予他亲情和陪伴。
杜浪六岁那年被陪伴成啥样后村民们也有目共睹,杜富贵却愣是在杜夏带着钱回来,盖好三层砖房后,才时隔十二年扬眉吐气地又一次出门离开。
所以杜浪还说,杜富贵“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种带着家乡腔调的俗语杜浪还跟何筝说过一句,叫“吃不穷穿不穷,算不住一世穷”。
那次两人聊什么来着,好像还是父亲。杜浪是真没怎么把杜富贵当老子,读初中后就总能想方设法搞点兼职的小收入,不问杜富贵再要钱。而任谁生了个六岁就背人命的儿子,这个父亲肯定也当的胆战心惊。
但杜富贵当年要是没把杜夏卖了换嫁妆,杜浪就不会和那个酒鬼男人有之后的冲突。这事就算没记录进档案,过了十多年也有人打听,纸里包不住火。
而如果杜富贵让杜夏拿着市重点的免费名额继续读书,杜夏就算闭着眼只考了个二三本,那个时代的大学生闭着眼也能进到像模像样的单位,找份像模像样的工作,而不是重复上一辈的路当出卖劳动力的仿画民工。
好在杜夏争气,还不计前嫌,十二年后人回来了,还带着钱。杜富贵又没算住,把钱用在宅基地盖楼上,而不是镇里的商品房,才过去三年,连他们那么偏远的小地方的房价都上涨,三年前可以全款买的户型三年后只能首付。
杜富贵是个在现实生活和符号意义上双重失败的父亲,和何筝血缘上的父亲有天壤之别。何筝听到杜富贵在楼下急了两声,想找回自己身为父亲的尊严,他不得不承认,站在财富金字塔顶端的程荣升确实有某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吸引一个又一个艾琳前赴后继,做见不得光的情人,为自己的后代换得社会地位,光鲜亮丽。
但当何筝面对杜夏的母亲,他一时间又说不出,这个同样农村出身的女人和那些艾琳有什么区别。
何筝还不知道那位母亲的名字,只见她站在丈夫缩头探脑过的拐角,仰着脑袋,一双眼乌光发亮,大大方方看向何筝。
她竟然和何筝的生母一样,有一对灵动的眼珠子,在哪里都发亮,她们的眼珠子被眼眶框死了,明珠变鱼目,再怎么闪动都跳不出去。
她后脑盘发,发抓的塑料质感明显,但能包裹住全部头发,她往后捋的头发看起来还是乱乱的,脑顶开始生长的几缕白发,又让何筝想到了阿珍。
女人好像都这样。何筝似乎是有些不忍心去细想,到底什么样。
“……杜夏呢?”那女人语气里有不合时宜的欢快,甚至还想上楼走近,她的脚步被何筝漠然的眼神制止。
但女人对情绪是很敏感的。她至少知道,何筝并不冷冰冰。
何筝也在克制。他记得杜浪提起这位母亲时的无奈,她Jing神状态时好时坏,严重的时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