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想笑,她好奇问:“赵姨,从前陆先生住在这里时,都是喊他少爷的?”
“那当然了,薛家祖上在清末是做官的,后来从商,家里辈分严。”
这么说,她脑海里立马就有陆同尘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品诗谈字的少爷形象了。
实在忍不住,沈蔻笑出声来。
还想听从前的事,她干脆进了房间,帮赵姨一起收拾。
赵姨见她坚持,也不好推拒,她环视一周,将最轻松的活交给她,要她把书柜里的书都清点一遍。
抬头看去,似乎都是有些年岁的书了,拿下一本《古文观止》,还得从左往右翻,里面是竖行排列的繁体字。
自然也有时尚杂志、英文周刊之类的,而书柜最下面,是一大叠宣纸,上面的笔迹规整飘逸。
她眼睛眨了眨,蹲下来轻轻翻看。
是陆同尘的书法,最初是正楷写的“和光同尘,与时舒卷”,而愈到后来,心境改变,写出来的东西也不断变化,直到最后一张,狂草到她完全看不懂。
细细辨认着,看了好久才发现是辛弃疾的诗:“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心里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太过掷地有声的感触。
沈蔻平复着心里的悸动,她罪恶感浓烈,一边唾弃自己是偷窥别人记忆的小偷,一边又忍不住想了解更多。
不能再看,她清点好,赶忙放回原处。
这时,赵姨走到她身后,瞥见她手中一叠宣纸,叹口气,边说边整理着
“陆先生一路走来的确太艰难了些,那时候家里不太平,四处都是掣肘,事业也不顺……好在,现在是熬出来了。”
沈蔻怔住,在这之前,她甚少听说过陆同尘的曾经,去年他生病,两人交浅言深,他的话轻描淡写却又实在刻骨铭心。
当男人出现在她视野里时,就已经事业有成、坐拥泼天财富,得益于良好教养,待人永远有分寸之内的礼貌与距离。
而那不可多得的柔和与善意里,也有消沉和倦怠,可温文一笑里,又是那么地柳暗花明、云销雨霁。
沈蔻曾以为自己深入过他的内心,可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泛泛皮毛。
她笑:“您跟我一个外人说这么多,不怕陆先生责怪吗?”
赵姨手里拿着抹布擦拭书的封皮,她转头来,摇头一笑:“我一个人在这宅子里待太久了,一天到晚憋着,沈小姐好不容易住进来,我也好多说些话。”
“不过,”赵姨手里的动作一顿,朝她认真道,“能让陆先生带回宅子里来的人,一定是用了心的,所以我才敢说这么多。”
这话入耳,沈蔻身形一颤,她退后一步,胡乱摆手,解释着:“那是因为我和我亲戚间出了问题,陆先生才收留我的……”
赵姨摇头:“沈小姐不用妄自菲薄,我在薛家这么多年,先生对谁上心,我看得出来的。”
沈蔻呼吸停住,想要解释的冲动也被冲淡,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问她:“……那,陆先生的未婚妻呢?”
“未婚妻?”赵姨愣住,惊讶的眼神看过来,“陆先生什么时候有未婚妻了?”
沈蔻心跳得飞快,犹豫许久,她声音发抖:“关小姐不是吗?”
赵姨没发觉她的变化,可提起关燃,她似乎知道的也不多:“就我所知,关小姐从前是有男朋友的,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人闹得很难看,再后来关小姐便一直反对婚姻了。可具体原因,估计也只有陆先生和关先生知晓。”
手里的那叠宣纸就要抱不住,她脑袋有些眩晕,思绪被迫延绵至很远的地方。
见她呆讷在原地,赵姨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催促她:“沈小姐还是回房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做。”
回到房间,她闩上门,背靠着雕花木门缓缓下滑。
人赤脚蹲在地板上,冰凉顺着脚踝爬上来,心却炽热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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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陆同尘时,已经是高考前的几周了。
学校安排的考试密集,一周两次模拟大考。
整个人像一根紧绷的弦,成绩上的一丁点风吹草动,她便觉得自己已然千钧一发。
焦虑如山海一样,每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奈何付出与回报难成正比。
校门口与陈语生告别,她转过身,强撑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走到司机每天停车的地方,沈蔻重重吐出一口气,用袖子抹一把眼角。
手还没碰到把手,车门已经先一步从里面打开。
陆同尘坐在后座,人浴在车载灯下,轮廓分明的脸显出柔和的金边。
他见她从校门口走过来,一步一踱地,整个人看起来沉重又茫然。
“陆先生?”沈蔻一愣,讷讷站在门边。
下一秒,赶忙摸上自己的脸,她不确定刚刚自己有没有眼泪流下来。
陆同尘将她手腕一带,人坐上车,他附身看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