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召见宋清澄,宋清澄当然不敢不去。抗旨不尊那可是要砍头的。宋清澄勉强定了定心神,放下笔墨,在青衣太监的搀扶下,挣扎着从蒲团上爬起来,脸色苍白地说:“烦请公公带路。”
青衣太监于是在前头引路,宋清澄吓得半死,魂不守舍地离开钦安殿,穿过千秋亭,一直走到后苑西南处的乐志斋。乐志斋此时戒备森严,房舍四周守卫着几十名佩刀的锦衣卫,可想而知便是皇帝御驾所在之处了。青衣太监带宋清澄来到这里,却没有引他进入斋内,而是引他进了斋旁的挟屋。进了挟屋,宋清澄便看见了先前那太监韩贞吉。
韩贞吉在挟屋里,又给宋清澄仔仔细细交待了一遍面圣的规矩与禁忌。包括进去以后如何行礼问安,如何得体地跪着回话,皇帝没有提问不得随意开口,不得直视皇帝等等,不一而足。最后韩贞吉笑着对他说:“虎子已经备下了,你去屏风后头解干净了,我再带你进前。”
宋清澄听韩贞吉讲那些御前的规矩,已然紧张得满头大汗,隐约又有了尿意。此时听见韩贞吉已为他备好了虎子,顿时如逢大赦,感激道:“多谢公公!”
韩贞吉道:“快去吧。”
宋清澄连忙去屏风后头,解得一滴也不剩下。出来以后,韩贞吉又为他整顿衣冠,这才引他进了乐志斋。穿过三道朴素的榉木纱橱,面前便是一扇素纱屏风。屏风外站着八名当值的青衣太监,皆是眼观鼻鼻观心。韩贞吉让宋清澄在屏风前候着,自己进去禀报皇帝。
屏风后头传来年轻男人的说话声。
男人的声音很和气,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东厂的这个吴静春,已经不是贪图小利,而是剖腹藏珠了。把他放到湖广去监督土地清丈,那不是将老鼠放进了米仓?这个人不妥当,谭简,你再选一个吧。”
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说:“陛下,吴静春是奴婢的干儿子,为人虽然爱财,但对陛下还是忠心的。况且他本是湖广苗民,既熟悉地形,又不会与地方官员勾结,奴婢思来想去,监督湖广清丈,确实没有比吴静春更合适的人选了。”
男人思量了一会儿,说:“你既然为静春担保,那就用他吧。只是记住了,倘若他出了问题,你也要一并担责的。”
老太监道:“奴婢省得。”
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这才听见韩贞吉低声道:“陛下,人带来了。”
皇帝没有说话,大约是做了什么手势,只听韩贞吉应了声是,便从屏风后头走出来,领宋清澄上前。宋清澄弓着背垂着头,跟在韩贞吉后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他迈着小碎步绕过素纱屏风,只觉得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
素纱屏风之后,一间暖阁之外的地方,垂着一面不加修饰的竹帘。竹帘背后又是一间暖阁。隔着竹帘的缝隙,隐约可见暖阁之中几个交错的人影。正中弥勒榻上坐着一个身披素色道袍的男人,男人身前跪着一名羽衣少年。至于暖阁的左右两侧,一侧侍立着一名身披大红蟒服的老太监,另一侧则站着那身着飞鱼服的总管太监林汲。
韩贞吉引宋清澄来到竹帘之前,自己便退下了。宋清澄连忙跪下磕头,三呼万岁,“奴婢阉漏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道:“起来吧。”
宋清澄谢了恩,却不敢站起来,只挺直了腰背,垂着头跪在地下听训。
皇帝也没有让他免跪,只是打量了他一会儿,说:“外头雨大,头发还是shi的……林汲,把朕的羊汤赏一碗给这孩子。”
林汲垂首应是,转身去后头的温炉里打羊汤。炉盖揭开,整个房间瞬间充满了羊rou的香气。那名为谭简的蟒服老太监略略瞧了瞧宋清澄,看这小太监虽然穿着瞧不出品级的曳撒,却只跪着回话,动作畏畏缩缩,身子更是不住颤抖,便知道他身份必然十分低微。如此一个蝼蚁一般的小太监,容貌又好,皇帝喊他过来,上来就是赐食,到底是何居心不言而喻。
谭简又瞥了一眼皇帝身边的羽衣少年沈灵。沈灵是皇帝的内宠,深得皇帝宠爱,皇帝与他同起同卧已有数载,甚至专为他设立了司鹤台,任命他为正四品掌印。所谓司鹤台掌印虽然是虚职,里头只有六个专门伺候沈灵的小太监,俸禄走得也是皇帝内帑,但这份恩宠却是前所未有。
可惜,花无百日红,如今这沈灵年岁渐长,再不复当年的柔软娇媚。在谭简看来,沈灵失宠是迟早的事儿。万岁爷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不可能只围着一个沈灵转,动了别人的心思,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沈灵是娇纵惯了,一时半会儿必然难以接受。谭简看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已隐约有了怒意,便知道此处再留不得。
他面上不露痕迹,躬身对皇帝行了礼,道:“那奴婢就先回司礼监了。”
皇帝说:“给谭掌印备伞。”
谭简退出了暖阁,林汲也已经打好了羊汤。皇帝虽然不爱奢靡,但大内御用的器皿,即便再俭省,也终究比外头的好上千倍万倍。是以这羊汤盛在一只光滑圆润的白玉碗里。宋清澄腹中早已饥饿难耐,面对羊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