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澄这才回过神来,困惑道:“阮公公,你怎么还不回去向陛下复命?”
阮宁方才只说了太医的事情,倒是忘记介绍自己的来由。这时宋清澄发问,他才忙掏出怀里那一册《四书章句集注》,又说了皇帝陛下派他来教读写一事。宋清澄一听说阮宁是皇帝亲自派给他的人,顿时多了两分敬意,对于阮宁的意见,自然不敢不参考。
他强迫自己从悲哀的情绪中脱离,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药粉,道:“也是,若能自然愈合,顶多留下疤痕而已。倘若擦了不干净的东西……多谢阮公公提醒。”
阮宁道:“宋公公不必客气,叫我阿阮就好。如今的情势,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宋清澄“嗯”了一声,想了想,也没有将那药粉丢掉,而是寻了个匣子妥善收藏起来,以备来日之用。之后他与阮宁一道用了晚膳,又给白栗也喂了饭,便早早地歇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在皇帝的要求下,赵素蓉不日便被皇后从沈灵处调走了。沈灵发现自己这次是真的惹恼了皇帝,也后怕起来。他有心挽回,可没了军师,又想不出妙招。自身难保之际,也就顾不上再折腾别人。宫里的其余人等,则为了裁撤人手的事情人人自危。尚膳司的那伙人,也不敢在风口浪尖上,再克扣宋清澄的伙食。
宋清澄这几日静养着,过得顺风顺水,白栗也逐渐可以下床,在院子里做些轻省的活计。
白栗是最勤劳的,一刻也闲不下来。他在院子里扫着地,瞧见阮宁拿着抹布,假装要擦廊柱,实则半天也没擦一寸,只在那里神游太虚,便忍不住对宋清澄说:“宋公公,你瞧,阿阮又在那里躲懒了!怪不得他内书堂毕不了业,公公你将来可千万不能像他这样!”
阮宁忙动了两下,解释说:“我擦得仔细。”
宋清澄坐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洗衣裳。他脸上仍然包着药帕子,额上隐隐渗出汗珠。他反驳白栗道:“陛下让阿阮来是教咱们读写的,又不是让他来院子里做粗活,他肯帮咱们已是额外的人情。咱们赶紧做完了,今天还能再多学几个字。”
白栗道:“我不信他在乾清宫里也是这样啥都不干,每天就傻愣着发呆。”
宋清澄停下动作,轻轻笑了一下,小声说:“那是伺候陛下呀,怎么能一样呢。”
宋清澄心里想着皇帝,搓衣服都温柔了。阮宁在一旁看着,不由觉得世界真是奇妙,公公怎么也会少女怀春。他看着宋清澄,忽然来了灵感。于是今天写字的时候,他就默写了一首完全超纲的《采葛》,问宋清澄要不要抄上去交作业。
《采葛》是诗经里的一首着名情诗,所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便是出自这首小诗。
宋清澄接过诗歌,读了两遍,见全诗都在说“见不到你我多么想你”,感觉未免太过热情豪放了。他忧心自己已然破了相,还传情诗,未免惹人生厌。没拿定主意,白栗便抢着说:“阿阮你果然是文化人!这个主意好,公公快抄!听说沈灵这几日每天都去乾清宫守着陛下,妄想把陛下拉回司鹤台去。陛下看到公公抄写的诗歌,定然更不想理睬沈灵那莽夫了!”
宋清澄本来没想好要不要抄,被白栗这么一鼓动,立刻挥毫泼墨,把一首《采葛》夹进了今天的作业里。
待宋清澄的笔墨风干,阮宁便如前几日一般,将它们送进了宫。他从东一长街绕过去,自侧门进了乾清宫,果然见沈灵又在那里守门。沈灵早知道阮宁是干什么的,瞧见他又来送东西,就狠狠地冷笑了一声。阮宁身为太监,当然也怕沈灵,顿时感到后背发凉。
他从沈灵身边走过,表面恭敬地叫了声“沈公公”,心里却在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灵复宠,否则以沈灵这个记仇的性格,多半要让他给宋清澄陪葬的。
阮宁低着头进了内殿,将宋清澄的墨宝呈给皇帝。皇帝正坐在御案前处理公务,接过阮宁呈上的那一摞纸,随手翻了翻,一页《采葛》便掉了出来。皇帝捡起纸页,看到上面的内容便忍不住笑,笑完就说:“朕让你教他念四书,你教他抄情诗?”
阮宁吓得当场就跪下了。
他看到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原本以为马屁拍对了地方。谁料皇帝接下来就是这么一句。阮宁仔细一想,皇帝方才脸上确实有笑,可那笑容与宋清澄的思春款笑容,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了。他心里颇后悔自作聪明,却听见皇帝转而又安慰他,夸他诗挑得不错。
阮宁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恭敬地说:“这是宋公公对陛下的心意。”
皇帝问:“他好些了吗?”
阮宁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回禀陛下,宋公公身上的伤差不多好全了,脸上的伤也结痂了,只是看着还有些吓人。”
皇帝把宋清澄抄的《采葛》对折起来,放进抽屉里收好,又从御案上抽了一页纸,纸上罗列着的,正是新一期入内学堂的内侍名单。皇帝一边看名单,一边对阮宁说:“算算日子,他这闭门思过也思得差不多了……那日你带着御医过去,御医说他的脸怎么样,还能恢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