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见,昆吾庄里那个兄长的面容已经在容玉记忆之中模糊,反倒是兄弟二人年幼、年少时的画面更加清晰。
如今骤然再见,容玉的心直直下坠。
他牵着小孩儿的手发僵,松了下去。
小孩儿果真是聪明的,见了两个大人的反应,就好似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显得有些怯生生,收回手,对着容清叫了声:“爹爹。”
兄弟二人再无他话。
有了此前种种,他们原本也不再是可以坐下谈心的寻常家人。
一阵腊月寒风吹来,送来一点梅花香气。
这点香气,让容玉莫名多了些力量。
他忽而记起,谢雪明曾告诉自己,他虽送走所有昆吾庄里的美妾,可毕竟有两个孩子。一年之中,两个孩子会在昆吾庄中待上两个月。
这恐怕就是兄长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年节时分,他要送这小孩儿过来,与谢雪明相聚。
与容玉毫无干系。
容玉笑一笑,说:“我原先想,要带这孩子去寻他家亲人。如今得见,原来这是我的侄儿。”
容清看他,嘴唇动了动,仍然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容玉原先那点虚假的笑容淡下了。
暗淡月色之下,他听自己曾经最亲近的家人、如今已经成为陌路的兄长问:“你不是逃了吗?如何又被雪明找到?”
容玉皱眉。
他此前的好心情被毁了七七八八,半嘲半笑,说:“阿兄,你又是如何甘愿被谢雪明送走?我走以后,你却并未如愿,成他的下一个‘正妻’——”
随着他的话,容清身上骤然爆出一股强横灵气。那灵气扑面而来,若夹杂扑簌冰雪,落上容玉面孔。
只是容清亦是琴修,再怒意汹汹,他也不能凭借灵气伤人。
容玉只觉一股冷风从面上拂过,而后再无踪迹。
他忽而意兴阑珊。
容玉随口说:“谢雪明如何,都与我毫无干系。阿兄,你还是自便,我先回了。”
说完这句话,容玉扭身,往自己住处走去。
至于谢雪明如今仍在京城,容清这一趟扑了个空……如此种种,总会有人告知容清。
那个人不会是他,也不该是他。
他这样转过街角,属于修士的敏锐仍然让容玉留意到,自始至终,兄长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 ,原先的地方,那小孩儿“蹬蹬蹬”地朝容清跑了去。
他抬头,仿佛忧虑,叫一声:“爹爹。”
容清低头看他。
他的孩子,如今四岁了,只有腿高,聪明乖巧,懂事机敏。
他生下谢辉那天,几度垂死。意识沉沉浮浮中,容清想起过往。
阿玉在那天逃走。
到如今,四年过去,他们又在这镇中再相逢。
小孩儿还是抬着头,眼神里带着对容清的担心。
容清时时觉得,这个孩子,完全不像是寻常孩童。
谢雪明的另一个孩子,就完全不是谢辉这样。再者说了,年幼的容玉也是容清一手带大。阿玉已经是很聪明的孩子,可还是与谢辉全然不同。
容清看了小孩儿片刻,淡淡说:“走了。”
他一样转身,往和容玉相反的方向去。
小孩儿跟在父亲身畔,与父亲一同行上山路。
这天晚间,容玉难得地难以入眠。
他白日买来的红纸、毛笔等物被整齐地摆放在屋中,腊rou等等也去了该去的地方。
到如今,几次翻身之后,容玉干脆坐起。
他掌心浮起一块幽幽莲花,在空中一点点绽放。
借着莲花的光,容玉铺开宣纸,在上面写字。
他原先不曾留意自己写了什么,是到砚里的墨冻成冰,笔落上去,笔尖被碎冰弄得乱七八糟,容玉才略有回神。
他看着纸上的字,察觉,这是自家家传心法。
他看了片刻,将其揉起、烧去。
烟雾缭缭,飞出窗子。
容玉看着那一缕夜色中的烟,见它往上浮动,仿若要飞去云上。
这样看了不知多久,容玉渐渐觉得寒凉。倦意重新涌上来,他关上窗子,睡了过去。
这是年前的第三天。
京城,圣人躺在龙榻上,仍有呼吸,却已经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大皇子、二皇子之间的权利斗争到了白热化阶段,谢雪明到底选择留在此处。
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怅然若失,想:阿玉或许还要庆幸——他厌我至深,怕是不愿见我。
谢雪明定一定神,还是提笔写信,以灵气相托,送回昆吾庄。
在他的预想中,这信是写给昆吾庄仆从。
但到第二日天明,却是容清接住这从千里外疾驰而回的信笺。
容清将信封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