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语气陌生客气,不由一阵心慌,脱口道:“我……”
话一出口,便觉声音也已全然不同。我从前不善与人言语,浊音又重,说话总是含糊不清,几时有过这般清亮音色。
萧越又是一怔,才掩饰般轻咳一声,道:“我师弟体质近于凡人,大概五六十岁模样,脸上这里有块……”向自己左眼比了一比,忽而话语一顿:“是了,秘境中时日如流,我师弟看起来只怕不止这般年岁……我一时竟忘了,实在抱歉。”
我才知他是特意在门口等我,心中一阵温暖,低声道:“大师兄,我……我就是江随云。”
萧越毕竟是见惯风浪之人,闻言也不见如何失态,只将一双温润眼眸张大些许,旋即道:“道友说笑了。”
我急道:“大师兄,真的是我。我在秘境中某一处跌了下去,有一位天女将我拘在石室里,给我身上……不不,她说我身上原本有个禁制。……对了,那地方唤作泪海悲天,吃了她的果子便会出现幻境,不知大师兄你们有没有遇上?”
我本就口拙,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自知无法取信于人,更是急得额头见汗。
萧越却又望着我出神一瞬,才忽然反应过来,匆忙移开了目光:“道友既自称是我师弟,不知可否移步详谈,以证真伪。”
我自然无不答允。萧越便向我做个请的手势,引我前行。路过那几位同门时,只见他们仍直勾勾地盯着我,直到萧越低声提醒,才重新活动起来,或理冠带,或与人交谈,只是举止皆十分生硬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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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就里,随萧越到了黄粱城一间客栈中,将秘境中前因后事,详详细细说与他听,只把我对叶疏种种遐思掩去不提。见他沉yin不语,忙走到窗前,指道:“大师兄,这是我们来时住的客栈,你就住在东院,是不是?我听见你来寻我,还让小谢他们找你报信。只是那时我已成了……青蛙,说不出话来了。”
萧越眼底掠过一线异色,喟叹道:“我便是怕你一时情急,随叶师弟去了。想那不知梦中何等险恶,其他道门皆死伤过半,本派人手折损最少,也有七人死于非命,十三人至今元气未复。想不到你与他业缘如是之深,以致最后有此奇遇。”
我听他话语松动,一时激动,回身握住了他手:“大师兄信我了么?”
萧越低头向我二人交握的手望了一眼,一贯沉稳的神情竟有些动摇,片刻才抬起脸来,向我歉然地摇了摇头:“世上有拘魂、夺舍之法,我道行低微,难以辨别。恐怕只能请……请阁下随我一起回山,让师尊他老人家定夺了。”
我略感失望,只得道:“……也好,是该小心为上。”
萧越从腕上解下一卷红光流动的绳索,彬彬有礼道:“为防万一,面见师尊之前,可否让我将这捆魔索系在阁下身上?请放心,饮食行动皆无碍,只是不能离我一丈之外。”
我自无异议。萧越将我一边衣袖小心卷起,道了声“得罪”,将那绳索一端在我手腕上紧紧缠缚几圈,另一端却系在他手上。
我形貌大改之后,周身感触也远比从前灵敏。此时察觉他灵压沉敛,比初结金丹时大为不同。遂关切道:“大师兄在秘境中历练得如何?可也遇着什么异事?”
萧越凝目看我,客气地摇了摇头,道:“验明真身之前,请阁下不要用江师弟的口吻与我交谈。妖魔多诡,望你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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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他向来谨慎,只得作罢。此时正是夏日,院中水塘生出浮萍一片,时闻蛙声。我忽想起一事,忙将那绳子轻轻一挽,将他带到那水塘边,指道:“那天晚上,李杨青还……”
但见碧水清波,照见我的倒影。我一望见水中自己的面容,登时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我生平所见风姿绰约之人不可胜数,叶疏自是其中翘楚,萧越、江风yin亦是丰神俊秀,道宗名门之中,也多有仙风道骨、姿容端秀者。然而水中这张脸,实已超出我所知美丽的范畴,好似神光从天而降,令人一瞬间如坠梦中。
我屏息良久,才极缓慢地抬起手来,轻轻按在自己脸上。
只听萧越向我道:“李道友却如何?”
我这才如梦初醒,如避蛇蝎般退开一大步,不敢多看那倒影一眼:“没、没什么。那时他……现在大概也不认得我了。”
萧越回头看了看水面,忽而一笑,道:“不必惊惶。阁下生得很美,令人难以移开目光。先前我看到时也几次失神,在此道声失礼。”
我何曾听过别人赞我面容,更何况他如此直言不讳,一瞬间便赤红了双颊,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底。
萧越似也有些赧然,目光生硬地转向天边云彩,忽道:“你身上衣衫可要更换?”
我见水中萍影轻荡,映出我一身白袍破烂污损,诚然是不能再穿了。但我身边并无银钱,便想添置也是无法。
萧越道:“我倒带有几件干净衣裳。仓促间不便订做,如不嫌弃,先将就几天如何?”
我哪敢嫌弃,忙道谢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