渃风办了错事,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连晚饭都还没用,独自避在下人房中,纤瘦的肩膀一颤一颤,瞧上去好不可怜。
她自幼便被双亲遗弃,辗转到京谋得王府这般好的差事,偏生心笨手拙,闯下这样的大祸。渃风用手帕掩着泪面,抽噎声不断,唯恐被剔去奴契,落得一个无处可归的下场。
茹宁从李汯房里出来后,又弯去了下人的院里一趟,温声安慰了小姑娘几句。李燕皎看着脾气闹得挺大,却也明白这事有自己的一份过错,厉声责骂几句,也就不再追究了。
茹宁给她送了碗热汤,叫人收会儿眼泪,左右以后做事小心些,这事便算揭过一半了。
李燕戟晚间回府时,也从管家的口中听闻了玉佩这事。他坐在书房,听管家将这闹事汇报了一通,面上神色不变,只道:“我知晓了。”
管家觑着他的表情,李燕戟执起笔,尖端饮了饮墨水,道:“你看着办罢。”
管家道喏。祎王府待下人一向宽厚,渃风摔坏了主人的玉佩,也没被驱逐出府,只是罚了一段时间的月钱,以长些记性。
李燕皎发了一通脾气,事后回过味来,便不常再出自己的院落。正巧李燕戟要趁初秋到临之前调用军队人手,李燕皎便提早销了假,兀自回军营里去了。
李汯生辰前的一段时间,文佩疏也带着随从来过王府几回,无一例外,都是为了与李燕戟洽谈婚事。
茹宁既做了李汯的ru娘,日常出入祎王府邸,再想避及此事,也难免要与旧人打上几次照面。
文佩疏见了他,面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异样,最多不过喊一句“阿宁”,嘘寒问暖间,声音也是沉稳带笑的。
李汯对他这个姑父谈不上亲近,又正值贪玩的年纪,大人们在商量婚姻要事,他就一个人拉着茹宁避了出去。
他这几日随钟赴上马场,刚学会如何驯服小马驹,便又迷上了弓箭,觉着人在马上射出箭羽的模样十分神气。人却还没弯弓那般高,气力也不济,只能拿孩童专用的那种弓箭,常跑去校场那边练习。
校场上没什么鸟雀,却横向陈列着一排草靶,都是供府里的武夫侍卫平时练习用的。李燕戟命人专门做了个矮的草靶,正好与李汯的身高齐平,插在了一旁的沙土里。
因弓箭的模制太小,射不出多远的距离,李汯只能站在草靶的不远处,如同过家家般地进行练习。他觉得自己这种“退而求其次”的行为非常不雅观,奈何身高实在不够,只愿意在一旁没人的时候,才来草靶边练上几回。
茹宁站在一旁的树荫底下看着,时不时地看一眼头顶的太阳,总觉得心神有些不大平静。他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两名下人之间的对话,思绪便克制不住地往某个方向飘忽。
李澜舒从小便与李燕戟关系亲近,她的婚姻大事,也是祎王府上下关注的喜事。府中上下和乐融融,茹宁身处其中,面上没有多作流露,个中滋味,却只有他自己才够知晓。
他过去愤恨于文佩疏的欺骗与隐瞒,将自己一腔孤热的感情视得太过轻贱。即便他知道,不论文佩疏心里究竟持何种态度,两人的这段关系注定无法走向一个完美的结果。
他一不是女子,二出身卑贱,除却达官显贵身边的一个玩物,又有什么身份能再适合他呢?
想到这,茹宁都不禁在心底苦笑了起来。从这方面来看,祎王府的差事,倒显得是文佩疏顾及情面的手笔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回头看的呢。
李汯在烈日里站了好一会儿,两边软嫩的颊面被太阳晒得通红。练习完后,茹宁背倚靠着大树,叫李汯仰躺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孩儿一边吹着风,一边从旁边的地里撅了一根野草,尾部放在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
这是钟赴教他的一个习惯,说这类野草的根部甘甜,小时候没钱买糖食,就用它来解馋瘾。李汯到底孩子心性,听过一遍便记下了,有事没事都随手拔几根放嘴里,茹宁说过几次也不听劝,就随他去了。
夏季炎炎的微风吹来,带着野草淡淡的泥腥味。李汯身子骨软绵绵的,胸腔如同小兽般上下呼吸着。他侧转过身,抬起小脑袋来:“阿茹,我渴了。”
茹宁从腰边解下水壶,拧开盖头,递到了李汯的手边。小家伙仰头嘟噜嘟噜喝了几口,又依偎到茹宁的身边,擦了擦瓶口,递给他说:“你渴了吗?”
茹宁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李汯张开双臂,猛地往后一仰,整个人都陷进了草堆里去。他撒欢似的晃了晃腿,道:“好舒服呀。”
叶隙间,如同碎金一般的阳光撒在了他的眼皮上。李汯的睫毛肖似他早故的母亲,乌黑而浓密,轻轻地振动着,像微风中蹁跹的飞蝶。茹宁摸了摸他额边的碎发,也学着他那般仰倒了身躯。
清风贴着草皮,徐徐自远方吹来。他的世界在这短短一瞬中便产生了变化,好似此时他不再身处京城,不再是祎王府中籍籍无名的一名仆役。他的身心逐渐变得轻盈,如同风中飞旋的叶片,开始在碧蓝的天空中随风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