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宽大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马车两侧并排跑着两匹马,上面坐着穿甲带刀的侍卫。
外面天色已渐渐亮了,布料厚实的窗帘将马车两边的窗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半点光也透不进去。车内宽敞,侧壁上嵌的两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
许是不眠不休奔波两天实在过于疲劳,又许是麻药的劲头太盛,曲默睡了一夜仍未醒。他小臂上的箭头已被拔去,敷了药,外面裹着厚厚几层纱布。
曲鉴卿靠着车壁坐在曲默身旁,单手执一卷佛经,垂眼长久地凝视着。然而那经书却一直停在同一页上,像是个摆设,过了一夜也未曾翻动过。
马车颠簸,让曲默睡得很不安稳。
曲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置身于曲家那数十年不变的祠堂之中。
曲鉴卿穿了一身大红绣金的喜袍,乌发高束于顶上丹冠金簪之内,眉眼间一片肃杀之意,他手里握着一柄滴血的长剑,在两旁众人的注目中缓缓向曲默走来,而后一剑插在了他胸口中,连话中都带着冰冷彻骨的恨意:“孽子当诛!
躺在榻上的少年浑身一颤,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煞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曲鉴卿摘了曲默脸上的面具,拿了个帕子给他擦汗。
曲默惊醒了,目光恰巧撞进曲鉴卿眼中。
但曲默方从梦中惊醒,也便瞧不出那双如水墨丹青描绘般的隽丽剪瞳中,还来不及褪去的温柔。他抓住曲鉴卿的腕子,嗓音沙哑,满面惊惧:“我梦到……父亲要杀我……”
他握得很用力,曲鉴卿扭了扭手腕未能挣脱,“梦而已,醒了,便作不得数了。”
曲默紧紧盯着曲鉴卿的眼睛,双目无神,半晌意识清醒了,想起混睡前的猜想,便厉声质问道:“唐御是骁骑营的都尉,奉旨在亁安山练兵,怎会带兵出现在南沂卢府?是圣上的安排,还是父亲此行下江东之前便已经布好的局?!”
曲鉴卿半垂着眼帘,默不作声。
曲默又逼问道:“卢府那些刺客全是邹岳的手下吧?太子的人马究竟是已经被唐御在半道拦截斩杀了,还是太子自始至终都未曾参与到对父亲的围杀中来?太子之所以会审理我杀邹翰书的案子,是因为你从中作梗向圣上举荐,而并非是太子想插手刑部的事,对吧?”
曲鉴卿只是沉默。
曲默见状,便知心中猜想怕是八九不离十,他苦笑了一声:“你这一局从邹翰书进京便设好了,你真是……好手段。先是叫常平来禀报,诱我去隆丰楼和邹翰书起争执,然后叫全燕京的人都知道我与他不和,再杀了邹翰书嫁祸给我。一石二鸟,激怒了邹岳,也把我弄进了天牢。事成之后又让九殿下来天牢探监,故意透露出太子监审的消息,叫我错以为太子才是想坐收渔利之人,他会和邹岳联手杀你……我还当自己闯天牢一路,不眠不休地赶来是救了你,哈……现在看来,简直像个笑话。”
曲鉴卿薄唇轻启,欲言又止,沉yin片刻,方道:“不是……”
曲默轻笑一声,抬眼时竟红了眼眶:“不是什么?你不是利用了我对你的心意?也是我自己蠢笨——太子若想挑拨我与元奚,只需将姐姐嫁去亓蓝便可,做什么大费周章,又要杀了自己亲信的儿子,又要正好知道我院里的丫鬟被赶出去了,然后赶紧让紫椽嫁祸我做局……哈哈哈哈,你看着我围着你转,像个傻子一样,很好笑吧?”
在曲默的质问下,曲鉴卿那些在朝堂上舌战群雄的本事好像都消失了似的。他本没有必要去理会这个疯癫的养子,可看着少年眼圈泛红、又委屈又愤怒的模样,他竟也拿不出为人父的架势来出言训斥,那些lun理纲常的话都堆在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曲鉴卿这缄默的模样让曲默不能更难堪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令人沮丧又愤怒。
曲默冷笑了一声,道:“父亲这会儿怎地不说话了?不应该骂我这孽子大逆不道,不顾礼教人lun,竟对你有这种腌臜的心思么?说啊!说与我听听!父亲不是一向最看重这些了么?!”
话落,曲默松开抓着曲鉴卿的手,而后用力一推,将曲鉴卿抵在车壁上,竟俯身欺身上去。
二人一下子离得很近,鼻尖相抵,气息交融。
曲鉴卿抬起眼帘,长而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双湛黑幽深的眸子,四目相对,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声道:“滚下去。”
曲默偏头,在曲鉴卿耳边嬉然道:“父亲不是一向有本事么——那推开我好了。”
曲鉴卿将要起身,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曲默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一个膝盖压在他腿上,另一个则顶在他腰窝处,未受伤的右手拧住了他的两只腕子,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曲默张口将曲鉴卿的耳垂含在了嘴里,用舌尖轻舔了一下。
“放……!”放肆二字还未说出口,耳垂便被曲默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这让他耳根处传来一阵酥麻,余下的那个“肆”字便湮灭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轻哼。
那声轻哼像根羽毛,挠在曲默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