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雨生百谷。
正是一年谷雨时节。
殷琅拉着钱卿若前去茶庄采摘新茶,路上落了雨,原本没有打算久留的二人只能暂驻茶庄,仆从上上下下忙碌起来,偌大一个清冷的庄子因为主人的到来增添了许多烟火气。
钱卿若握着手中深色的粗陶杯饮下一口浅碧色的茶汤,觉得周身的寒气被驱散不少,这才起身走到门口与一直望着屋外雨幕的殷琅并肩。
“从前未见你如何喜爱饮茶,怎么今日就偏要费这番功夫?”钱卿若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殷琅如何听不出其中的调侃,可他也并不着恼,长身玉立往门框上一倚,冲着钱卿若露出个不羁的笑容来。
“去年今日,我赴宴而归,路遇佳客,至今思之仍心生欢喜。”
钱卿若怔愣了一瞬,思绪回转意识到殷琅言语中深意后,顿时双颊染绯,端着杯子骤然侧开身不再与殷琅对视。
这一年的时光仿佛弹指而过,钱卿若自己都记不分明,直到殷琅提及,他才恍然意识到,距离自己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化身为念思与殷琅重归旧好至今,已经过去一载时光。
手中暖烫的茶水仿佛一路热到心尖,钱卿若颔首低眉,眼睫投下一片Yin影。
钱卿若修长的手指在粗陶杯壁的衬托下更显白皙,殷琅望着钱卿若的背影一会儿,见他仍然羞涩得不肯回身,就主动走到近前,握着钱卿若的手背抬起茶杯,将那一杯新制成的谷雨茶偷饮殆尽。
饮尽了杯中茶水,殷琅也并不松手。
两个人的手指就这样交叠在一起,共同握着这个茶杯。
钱卿若看着他和殷琅扣在一起的手指,不经意间想到人家嫁娶时新婚夜交杯共饮合卺酒的风俗,心中狂乱地跳动起来。
殷琅却无法会意到钱卿若的幽微心思,见过了这许久钱卿若也不肯回头,就顺势一牵把人拉到自己的怀中从背后抱住。殷琅的气息在一瞬间将钱卿若包围,他原本因为羞赧而有些紧绷的身体下意识地放松,向后依靠在殷琅的怀抱里。
一年间的亲密,让他们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殷琅搂着钱卿若,不经意间用手臂丈量了钱卿若细瘦的腰身,这熟悉的氛围让殷琅有片刻怔愣,好像在过去,他曾经经历过这样一个相同的时刻。
殷琅的手臂不自觉收紧,钱卿若被他禁锢得有些逼仄,不禁挣动了一下。殷琅的下颏搁在钱卿若的肩头,shi润的呼吸洒落在他的颈窝:“别动。”
钱卿若的身子一僵,却仍是顺从地不再动作,身体慢慢软化,任由殷琅那样搂抱着自己。
殷琅闭目凝神,少顷,终于将那一闪而过的浮光掠影从脑海深处发掘。
那时他和钱卿若仍是少年。
已经过去那样久的时光了。
如果不是钱卿若矢志不渝,或许他们就会那样错过,殷琅心中忽然闪过惊惶,为过去那个心如铁石的自己。
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赧然,殷琅不想让钱卿若看出自己的失控,于是他从背后偷吻了钱卿若几下,借故暂时离开,实则是想要去冷静一下思绪。
钱卿若点头,温顺地任由殷琅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颈窝。
雨丝拂面,春风和响。
钱卿若在殷琅离开后,独自一人在这茶庄内游逛。这处茶庄原本是华昌公主的陪嫁,后来殷琅独自一人外出同商队行商增长了许多见识,归家后觉得母亲这处庄子出场的好茶叶就那样闲置了委实有些浪费,于是主动提出代管这处庄子。
后来这茶庄被殷琅打理得井井有条,出产的上好茶叶让华昌公主赞不绝口,言说要将这庄子作为殷琅日后娶妻时的聘礼。
当然这背后的官司钱卿若并不知晓,所以他此刻尚且能够保持着平稳的心情欣赏这处宅邸之中的清幽景致。
曲径通幽,钱卿若在细雨中执伞而行,来到了一处有些偏僻的院落。
但这院落装潢古朴,却与整座庄子的风格有些不符合,透着古朴庄严的感觉。钱卿若试探着推门,看到了木门上斑驳的金漆。
吱呀一声,木门打卡,钱卿若进到里面后,惊觉此处竟然是一间规格甚是隆重的佛堂。
那毫不起眼的木门背后,竟是别有洞天。
钱卿若进到主院之中,入目就是一座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这处庄园显然仍是有人打理,檀香的气息环绕在钱卿若鼻尖,他辨别出这是最上等的檀香,国寺中燃放的檀香质量也不过于此处相差仿佛。
钱卿若望着那居高临下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像,一时被此间气氛所感,主动走近主殿,在蒲团上跪下。
他平生不信神佛,但是为自己如今的际遇,他仍然想要为此一跪拜。
姿容俊雅的青年,在这略显陈旧的佛堂之中,用虔诚的姿态,跪拜。
殷琅来时,看到的就是钱卿若在此处,闭目呢喃低语的模样。
他没有开口打破这片沉静,却在钱卿若将要起身之时,从身后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