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安排每每出人意表,谢筝已作好独自面对蛊王的盘算,不曾奢求在舒汲月身边停泊太久。然而舒汲月待他这样好,每流连一日,他便多一分不舍。如若真能就这样与心爱的丈夫每天厮守,直到地老天荒,该是何等幸福。
谢筝清晨醒时,总是枕着自己的手臂,脉脉地看着熟睡的舒汲月。以一个妻子的身份,看自己的丈夫不设防地安睡在自己的身边。两人晨间虽未必欢爱,可是夜里欢情的气息余留在小小的空间里,让他每一寸赤裸的肌肤都感到安适满足。他在被子底下,像紫藤一样悄然地缠紧舒汲月,他便是他的主干,他的依凭,他赖以生存的一切。他们这么亲昵,这么相爱——哪怕他只是一时半刻地妆点了舒汲月的生命,那也已足够了。
谢筝也知道,总有一天,舒汲月会离开他的世界。他们是不可能永远躲在这小小逆旅之中,做一世夫妻的。兴许有天他的身份一挑明,他的月哥哥真的会对他痛下杀手也说不定……谢筝伸出手来,指尖温存地抚过舒汲月英挺的面庞。他将身俯下,指尖依然停留在舒汲月脸颊上,柔软的唇小心地印上来,却不敢吻他的脸,只敢吻着自己的指尖。
谢筝并不是那么好骗。
当时的情热过后,谢筝已慢慢醒悟过来:他们重逢当日,舒汲月或许是装醉说出的那番情话,或许舒汲月察觉了他那时的杀意,趁醉说出只言片语来,骗他手软留情。
可是,月哥哥——谢筝的唇柔柔地碾过自己的指尖。他痴痴地虚伏在舒汲月身上,望着他的丈夫,心中柔情百转——可是你愿意骗我,愿意留在我的身边这么久,这对筝儿来说,便是天大的幸福了。
谢筝心想,我真愿意付出一切来成全他。
一个月之后,谢筝离开了两人日夜栖居的逆旅。他亦不知该往何处去,茫茫天地间,他又是孤身一人。可是这一回谢筝似乎不像从前那样愤恨,甚至隐约理解了当年离开凌却的水无争,内心是怎样一番消魂。
只因他与当时的水无争一样,腹中皆有爱人的骨rou。
孕中之人灵息单薄,与常人无异。谢筝在荒田之间走了不过两刻钟,已大感疲倦,便倚在果树之下小憩。他低头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内心暗暗发恼,一贯灵息深厚的人如今这样不济,自然都因腹中那小小的一枚胎珠。可是思及这毕竟是他与舒汲月的结合,谢筝心中又涌上一股温柔宠爱。一时百感交集,自不必言。
此时一道声音冰冷道:“孽障,竟还在此惺惺作态。”
谢筝倏然一凛,握剑站起,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眉目肃丽,却穿一身海青禅衣,不是祝烟返又是谁?
谢筝本就未必是他对手,现在更难和他对抗,于是微一低头,作出晚辈的谦逊姿态来,先是欢喜见过了叔叔,再问:“叔叔在说什么?”
祝烟返毫不客气,冷笑一声:“谢筝,你把我两个侄儿害得那般凄惨,还有脸叫我一声叔叔?”
谢筝心中一跳,明白到谢摘水无争两人,大约是与他的大仇人凤招相认了。
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无意义。谢筝却不是蠢钝意气之辈,为了保住自己与孩儿性命,他不假思索地伏低做小道:“我那时……确是鬼迷心窍,不知怎的说出那样的荒唐话来骗了叔……”他说到这里,仿佛才察觉不妥,黯然道,“欺骗了魔尊殿下。”
不等祝烟返打断,他又敛目涩然说:“谢筝自知罪大恶极,只这一件,还望与魔尊殿下分说明白。那时我当真不是、不是蓄意欺骗,只是百年来受尽欺辱,突然见……见魔尊殿下将我当做亲人,要为我出了恶气,我满心不敢置信,恍恍惚惚之下,竟是应了下来。后来见生父身死,更不敢说出实情。在魔界,叔叔与惑皇都待我恩深情重,魔界诸人更使我体会到前所未有的亲人般的感受,我以为自己终不必似浮萍一般,处处忍气吞声……”
他说得何等凄楚,言语间更不时抚着自己的小腹。祝烟返本就是心软情热之人,想到将谢筝从谢家带出时,他那受尽欺凌的可怜模样,还有后来在魔界与自己亲叔侄般的亲近,一时倒下不去狠手了。
“师弟。”当此时,一禅修大步而来,手握法器,眉目庄严,拦在祝烟返面前:“此子入魔已深,你且退下。”
祝烟返道:“退下?他现下手无缚鸡之力,我轻易就可将他缚回门中。你何必请出法器……”他又环顾了一圈,只见掌门师兄身后更带了八大首徒,个个横眉立目,庄严肃然。
掌门师兄摇头道:“此子心魔太重,面相妖邪,入我门中,只会蛊惑修士。不若请出法器,将他降伏此地。”
祝烟返冷笑一声,心中对这师门更是厌恶到了极点。他回视谢筝,想他诸般遭遇,实在可怜,但念自己两个侄儿,都被他凌虐折磨,遭人轮流jian污竟至落胎,水无争被他全身换血,谢摘遭他割脸毁容,又觉可恨非常,万死不足惜。索性拂袖离开,叫他们恶人相缠去了。
谢筝初时还不知所谓法器是什么,但见那禅修一拂袖,法器脱掌落地,变作熠熠生光的三尺圆台。圆台如若一朵绽放的蜜花,台面是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