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却指尖如被火星子燎了一下,倏地缩了回来。
“你……”
水无争已说不出话,他一张口,满腔的情愫都哽在喉口,却被浓重的哭音堵了回去。胸口坠痛令他忍不住弯下腰去,凌却皱着眉,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水无争怕他还要离开,就以那直不起身的姿势紧紧环住凌却的腰,力度太大,几乎撞在他身上。
凌却低头看着水无争,水无争全身发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不断传出隐约的哽咽和抽气声。强烈的哭泣令水无争逐渐失力,他便握着凌却的衣带,双膝渐渐伏跪在地上,却始终不愿意松手。
水无争将脸伏在凌却腰腹间,泪水迅速地洇shi了他整片衣衫。凌却站在那儿由着他哭,初时的震惊渐渐消褪,看见水无争哭得如此伤心,他内心的暴戾和恶念奇迹般地散开了。
水无争哭了足足一刻钟,过程里没说出过一句话。凌却心头浮上无奈之情,犹豫片刻,握住了他死死捏住自己腰带的手背,正思索应将那手甩开还是就这般继续握着,他听见水无争断断续续地说:“我……错了,错了,这一切、一切全怪……我。”
他的歉疚与自责太真挚,不知怎么地,凌却听在耳中,竟也心头一酸。
水无争在凌却面前哭了一场,凌却再没提过要离开的事。他脾气依旧忽好忽坏,Yin晴不定,两个人坐在同一个屋檐底下,水无争不论是在看书、捣药、炼药,凌却都可能在再寻常不过的话里突然带出一句轻辱他的话来,骂他作伪善的荡妇,仿佛止不住心头的恶念。
水无争何尝不觉得这些话刺心。但他知道凌却已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克制自己。
只是有一次当着水岫的面,凌却没能克制住,又唤他“贱人”,水岫虽不懂这些糙话,但看见水无争的脸色,就知道这话不好,当场便要与凌却争执。凌却却忍不住将整张桌台一劈两半,水岫骇得躲进水无争怀里,水无争死死抱着儿子,捂住他的双耳,任凌却将屋子里的物事全都摔打了一遍。
夜里水岫死死地抱着水无争,不让他去找凌却:“爹爹,我们把坏叔叔赶走吧,我害怕。”水无争反拥住儿子,不断抚摸他柔软的发和小小的肩膀,每抚上一下,心上似乎就多出一道刀口。
水岫埋在他肩头流泪:“我害怕,好害怕,他会打死我吗?”
在这一句话里,水无争下定了决心:“岫岫,爹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惊吓的。”
这一夜他来到凌却的屋子时,那屋里又很暗。曾被破坏的一切已被重新收拾好,凌却抱膝坐在屋子的一角Yin影里,身影看上去,竟给人十分细小的错觉。
水无争稳住自己的心跳,往黑暗里摸索。凌却开了口,温润的声音,就像在黑暗里指引他。
“你看,你也后悔了。你在心里想,不应该留下这个凶徒,这个暴虐的、罪行累累的恶棍。”
水无争平静地回答:“我没有。”
“你有。”凌却桀桀笑着,恶劣的声音像极了当初以折磨他为乐的蛊王,“你正是这么想。不然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没有。”水无争没有掌灯,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迟缓小心,他努力地在黑夜中,在凌却的怪笑声里维持着勇气,“我来找你,是有别的话想告诉你。”
“什么话?”凌却耳力太好,听见他走偏了,提醒道,“往左边走。”
就这四个字,一瞬间给了水无争无边的勇气。他停了停,往左边快步而去,直到一脚碰到凌却的腿。
“这些话我早就该说的,凌弟。”水无争说,“我想告诉你,我……”他嗓子一哑,断了一断,重新开口,“我爱你。”
他看不见凌却的脸,也听不见凌却的回答。
“对不起,瞒了你太久。”水无争挨着凌却坐下来,不需努力回忆,许多事已一一浮现,他怅惘道,“我从很早,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但我明白你一直将我当做兄长一般。我这个人一无是处,只会给你添麻烦。”
他心想你如今吃了那么多苦头,俱是受我连累。否则你仍是天之骄子,受世人尊崇敬慕。怎么会与我在这里……在这样的晚上,一个人将自己囚在屋子一角。
“对不起凌弟,我一直瞒着你,你是不是觉得恶心?我原就不配喜欢你……可是我还是想……”水无争只说了两句,又觉得自己已说得太多,污了凌却的耳朵。他有千言万语,也只往自己血ye里咽。
最后他也只得一句话好说:“就当哥哥又麻烦了你吧,让我做些事好不好?”水无争连“为你做些事”也不敢说,深怕凌却听了腻味。
凌却长久没有应声。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互相不能看见,在黑暗里坐了许久。
最后凌却大概想起了旁边还有水无争这么一个人,突然惊觉似的,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水无争知道凌却那病并不全是身体的,心病还需心药医。他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治好凌却,因此绝不能让水岫留在自己身边,再受那样的惊吓。他无可奈何,却也抱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