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短暂相拥就分开。
他们从黑暗之中先后步出,惑族众魔早已黑云过境般,密密压压地守候在这里。见到凤招果然将谢远春带了回来,站在最前面的矶浮等人才稍稍缓了口气,待视线落在谢远春平静的脸上,仇恨的怒火又在瞬间烈焰高涨。魍使森然握紧了彤无涯的遗物——那条赤色朱鞭,几乎不曾思索,鞭子已一扬而至:“亲族们,咱们这就为无涯了此血仇!”
矶浮只听他一声令下,身先士卒当仁不让,腰间飞刀应声而出,扬起一刀刀雪亮的月芒,在一合睫的瞬间,就破空在刚刚现身的谢远春身前。
不止魍使的鞭至,也不止矶浮飞刀刚至,在这里等候的俱是惑族有头有脸有身份的魔界贵族。他们在谢远春出现一瞬便变幻站形将他层层包围,错隙野兽一般饲守着他的动静。在魍使一声呼喝下,最里圈一层包围各自祭出本命神器,刀枪剑戟,尖端闪着锋芒毕露的寒光,同时向他包拢逼近,与此同时外层之人腾空而起,严防死守出一道壁垒,绝不留下空隙令谢远春脱逃。
凤招就站在谢远春身边,冷眼观望这一切。只要他弹指一挥,这些杀招就将烟消云散,重归平静。但他只是负手旁观,直到一把银刀从谢远春背后当头砍下时,他的手指仍好好地收在柔软的衣袖里,动也不曾动。
生死之间,摘荼蘼没有出鞘。谢远春手占剑诀,灵气贯体,摘荼蘼横扫开去,无雕无镂、古朴纯实的玄黑剑鞘一气以贯,琮珑声里,将四面八方、密密实实的杀网打碎。那几乎已落在他发顶的一刀,则被他如ru燕掠水一般,双臂展开,头脚倒错,足后跟有力地一把绞着刀背,然后去势不停,刀尖落在地上时,他借力于刀身,刀尖在地面轻轻一踮,他腾身而起,绞着那刀轻轻松松踢了出去。刀光如月如霜如雪,顷刻间照亮了整片幽暗的天地。
此时,摘荼蘼恰好落回他腕底。谢远春抄剑在手,身长玉立,扬起脸时,便如过去的数十个日夜那般寻常地笑了一笑。
凤招双眼之中,隐有赞赏的神光。
然而谢远春在杀局之中的从容,也就到此刻为止。强烈的杀气和魔气不过退却了弹指刹那,便更为强烈地chao水般涌来。
而谢远春身怀有孕,腹中骨rou正鲸吞海吸着他体内灵气。他不动武还则罢了,动手之时,灵息全部贯入灵脉中,腹中那沉睡的种子察觉了令其贪婪的气息,一刹那渴望贯穿所有灵脉。谢远春刚刚站稳,顷刻之间,体内生发的灵息骤然不可遏制地向他体内尚未完全成型的孩子那儿流淌去。他握剑的手不可避免地缓了一缓,而惑族的第二次杀招,已再度降临。
谢远春尚未反应过来,腿上似乎凉了一凉,他还不曾觉痛,身体就不可控制地扑跌下去。
只是一瞬息,凤招却看见刀光,剑光,鞭影,斧与刺。
血沫横飞,白衣尽赤。
兵器刺入rou体的声音,一声声再清晰不过地于他耳边响起。浓烈刺鼻的血腥气,甚至被兵器剐下的皮肤与血rou,不可避免地溅在凤招脸上。他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拿手指轻轻在脸上被血rou扑shi的地方擦了擦。
一时之间,他看不到谢远春的身影。那单薄人影被埋在剑影和刀光里,太过霸道太过凶狠的凶器们将他淹没了,只不断有血溅在凤招的下襟与膝前——只因谢远春被压着跪趴在地上。
凤招看着膝前一抹浓烈的红,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微悸,他皱起了眉,终于说道:“让开。”
在那之后,便是谢摘曾经看到的,谢远春一声“惑皇赐教”,顷刻间败在凤招手中。彼时他身受重伤,全身上下再没一处完好的皮rou,膝后已几乎被剜得剩了森森的骨架。
他已站不起来,那身原本温柔素白,绣着竹节暗纹的衣衫,已撕裂破碎,沾满尘灰血渍,再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凤招站在他面前,谢远春只能看见对方的足尖。
只听惑皇轻轻一哂:“人间天之骄子,也会沦落如此。那些道貌岸然的剑修,又会如何待你?”
“将他抽筋吸髓,丢回凡间去吧。”
谢摘猛一睁眼,痉挛着从噩梦中醒来。
苏醒的一刹那间,小腿的抽痛强烈得简直钻心透骨,谢摘倒抽一口凉气,右手捂住心口,艰难急促地喘息起来,唇间溢出两声压抑的呻yin。
舒汲月当即醒了过来。他熟练地把谢摘揽进怀里,腿往前一伸,勾着谢摘微微抽搐的小腿往自己温暖的身上靠,并叫那双受痛的腿屈起,小腿抵在自己膝盖处,右手下探,轻柔而舒缓地为谢摘按摩着小腿。
发凉的小腿落入温暖的大掌中,抽痛的肌rou在熟练的安抚之下渐渐平和下来,谢摘慢慢地吐出憋着的闷气,在被子下握着舒汲月动作的手:“好了,不痛了。”
舒汲月模糊地嗯了一声。他做这套动作已做得很习惯,意识不甚清醒。听见谢摘一声好了,险些又要睡去。
谢摘犹豫好几息,仍觉心脏悸动,极度不安,沉默片刻,试探地叫了一声:“月哥?”
“嗯?”舒汲月下意识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