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绍这一夜累极,闭上眼便沉沉地睡过去。
贺希格抱他去沐浴清理,他也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只安安静静地靠在贺希格怀中,任由对方摆弄。
亏得是贺希格留到最后,他向来自制,说是沐浴就真的只是沐浴,洗完之后,擦干shi发,便将齐绍又抱回榻上。
榻间已换了簇新的毛皮毯子,祁山上雪狐的皮毛雪白柔软,赤裸修长的男体横陈其上,倒别有几番惑人的意味。
贺希格坐在矮榻边,盯着齐绍平静的睡颜看了许久,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自少年时起,贺希格便不断地在做一个梦。
他梦见父王将王位传给兄长,兄长又封他做右贤王,给他仅次于自己的权力,他却仍不满足,一心只想夺得那最高的权柄、一统草原,将来还要再南下入关,染指中原。
于是他开始筹谋算计,暗中布局,一切本都无比顺利,直到有一天,那羽雪白的海东青落到他们乌洛兰部——
那是来自中原的镇北将军,名字叫做齐绍,梦里与他合谋的夏朝丞相似是恨极了此人,言明要他折辱对方,他答应了下来。
所有的冤孽自此而始。
后来岱钦南征,一路势如破竹,却最终折在齐绍剑下,至死未踏过玉门关半步;而后他登上王位,尚未及一展抱负,便应誓不得好死、无后而终。
濒死之际,他总是反复想起那白衣将军最后在马上回过头来看他的那一眼,他有悔,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贺希格自钻心的疼痛中惊醒,睁眼看见的是自己少年时的毡帐。
梦中种种不过一场南柯,他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父王尚在,年长自己七岁的王兄岱钦也尚是左贤王,中原根本没有一个叫做齐绍的将军,同他们乌洛兰部交手多年的镇北将军名叫齐蒙,恐怕儿子都同他一般大了,绝不可能是梦中那英姿飒爽的年轻男人的模样。
但那梦境实在真实得可怕,年少的贺希格清楚地知道,那都是他做得出的事。
他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托人去打听了“齐绍”这个名字,而后得知齐绍竟是齐蒙之子,是镇北将军府唯一的子嗣。
若齐蒙战死,齐绍便会接任成为新的镇北将军——他的梦也许不是梦,而是天神的某种预示,告诫他不应心生怨怼,与兄弟相残,玩弄Yin谋诡计,贪得无厌,终将招致报应。
贺希格不知为什么,忽而感到一阵后怕。
不知从哪一天起,岱钦发现自己的异母弟弟开始显露出对夏朝的亲近之意来。
色勒莫单于偏疼幼子,贺希格又天生聪慧,将通商交好的益处说得天花乱坠,竟真劝得他们的父王有几分意动。
待到色勒莫单于病逝,岱钦即位时,乌洛兰部与夏朝边境已不曾交战多年,偶有小摩擦也是除了乌洛兰外的其他部落,不曾与夏人通商的,才跑去劫掠夏朝边城的百姓。
齐蒙年迈,卸甲还乡,其子齐绍继任,赴玉门关戍边,时年二十岁。
彼时岱钦的大阏氏难产逝世,梦境与现实交错,贺希格忍不住又想起那个海东青般倔强的俊朗男子,那梦中的遥遥一眼,便令他记了这样多年。
七年后,叱罗部南侵,夏军不敌,派使者求和,叱罗王不愿议和,竟在阵前斩杀来使,再举铁蹄南犯。
夏朝的使者于是辗转来到了乌洛兰部,愿意付出一切可以付出的代价,求这草原上的另一霸主出手相助。
岱钦接见夏朝使者那日,贺希格去见了大巫。
一个神谕开始在部落中流传,说是天神座下的雄库鲁转生人间,托生成一身白衣银甲的年轻将军,只有留下他,乌洛兰部才可生生不息,代代繁荣昌盛。
齐绍是在军营里接到圣旨的。
他还在案前苦苦思索,如何才能争取到吝啬的朝廷的增援与粮草,便得知自己已经被老皇帝赐婚,许配给了北狄乌洛兰部的单于岱钦。
同那圣旨一并送来的还有乌洛兰一个车队的“聘礼”,满载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几乎足够抵夏军整年的军费粮饷。
乌洛兰的使者还带了单于与右贤王的话来,说是愿意卖给夏军训练Jing良的北狄战马,还可派兵支援,夹击叱罗部。
——只要齐绍愿意嫁给单于做大阏氏。
在羞恼之余,齐绍不得不承认,他竟然可耻地动摇了。
若是只牺牲他一人,便可换得将来边关安宁,为什么不呢?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嫁人么?
齐绍一咬牙,终是撩袍跪下,接旨谢恩,没多久便真“嫁”进了乌洛兰王庭。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有了岱钦襄助,乌洛兰铁骑驰援,他们并肩作战,终于把叱罗部击退,令北疆战火停歇下来。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自来到乌洛兰部起,齐绍就知道有些事是他躲不过去的,他已是岱钦的大阏氏,且他还欠了对方那么多,若岱钦想对他做什么,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