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述职完毕,下了朝会出宫回到镇北将军府,齐绍才从那种肃穆的氛围中抽身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将军府中被打点得很是妥帖,与他离开时几乎别无二致。
贺希格虽那样骗他辱他,到底还做到了一件承诺——被平安送回京城的齐星齐月早早就带着全府上下出府迎接,府内洒扫一新,只等着主人归来。
将军府内熟悉的陈设一如当年,还有隔壁曾经的三皇子府,也似乎并没有一丝改变。
然而昔年挚友,却已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其实早在郊迎时,齐绍便想抬头看一看靳奕了,看一看他是否安好,可曾有哪里和分别时不一样了?
但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靳奕已不再是当年闲散潇洒的三皇子,直视天颜,乃大不敬。
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御驾一同游遍长安街,自朝乾门入宫上朝,这多少人艳羡;的上上荣宠,齐绍身在其中,却只觉得感慨。
少年时他与靳奕也曾鲜衣怒马、恣意轻狂,自十里长街打马而过,不知多少京中少女要掉一地的荷包丝帕。
那时他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情同手足,而今故地重游,却已物是人非。
靳奕为何要争皇位,又是如何争得皇位,齐绍永远不会去问。
他须时刻恪守君臣礼节,比以往更为谦卑恭敬,以免落人口实,说他自恃功高,怙恩恃宠,恐有不臣之心。
齐绍已做好了打算,待犒赏三军后,他便会主动上交兵权,从此卸甲归田,除非又起战事,否则绝不再问朝政。
回到府中,齐绍第一件事便是去给父母先祖上香,他终于实现了他的誓言,若他们泉下有知,也应当瞑目了吧。
只可惜他这一生,再不可能娶妻生子、绵延齐家血脉,齐氏一门的荣耀,便到他为止了。
齐绍唯独对此有愧,教一旁的苏赫道:“你既是我的徒弟,也可算是我齐府的后人,便同我一起拜过祖先吧。”
他说着,俯身下跪向先人牌位深深叩首,神色虔诚,苏赫学着他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也跟着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
磕头的时候脑子里却忍不住在想,齐绍虽是自己的师父,却也是自己的意中人,他们这般拜过天地父母……
好似中原人成亲时的模样。
苏赫心里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想到这里便不禁窃喜起来,神情也分外虔诚。
齐绍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觉得他乖巧懂事,脸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晚膳以前,宫中遣人来召,说是陛下口谕,请镇北将军入宫面圣。
前来接他的车马已候在门口,齐绍只得立即更衣前往。
临出门前,苏赫突然追了出来,眼神闪烁地问他道:“……你今夜,还回来么?”
齐绍觉得少年这话问得奇怪,一面登上马车,一面失笑道:“自然要回来。”
总不可能宿在内宫,靳奕还未立后,也不知可曾娶妃,宫中有女眷,他一个外臣,是万万不可能留宿的。
苏赫松了一口气似的,又补充道:“那你要早些回来。”
齐绍笑着答应了他,随后乘马车自角门进入宫城。
下车后,又跟着领路的宦官一路徐行,穿过一道道曲折的回廊,宫人已在廊下掌了灯,蜿蜒的橙黄灯火如同蜷伏的长龙。
长龙尽头便是帝王的寝殿,那宦官请齐绍在殿外暂候,先进去通传道:“回禀陛下,镇北将军已到。”
靳奕放下手中已经凉透的茶盏,忽然有几分近乡情怯,紧张地捏了捏掌心,故作平静地抬手道:“快请他进来。”
齐绍随即踏入殿中,只见殿上几案后端坐的年轻帝王丰神俊朗,一身玄色衮服,以金线绣出的龙纹盘桓其上,呼之欲出。
一看到齐绍,那人便站起身来,忙不迭下阶相迎。
齐绍正低头向他端正地跪拜行礼,靳奕忙扶对方起身——这回总算是扶到了。
他握着齐绍的双臂,舍不得放开似的,手上竟有些微微颤抖。
即便隔着衣料,齐绍也能感觉到靳奕掌心的温度和力道,那样炙热的紧握让人心惊,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抬眼望向对方。
二人视线刚一相触,未及交缠,就又飞快分开,齐绍重新垂下眼帘,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安。
靳奕喜形于色,还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悦中,不容拒绝地牵着齐绍拾阶而上,赐他上座。
而后招来宫人传膳,目光灼灼地对齐绍道:“爱卿劳苦功高,今日就只当是家宴,不必再拘礼。”
齐绍颔首应是,却仍礼节周到,不曾逾矩分毫。
少顷,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奉来一道道珍馐美味,摆满了整张宽大的桌案。
天家规矩森严,食不言寝不语,同一道菜食不过三,两人心思显然也都不在用膳上,不多时,便同时放下了玉箸。
靳奕见状,含笑开口道:“天色已晚,夜路难行,爱卿不如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