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日头正毒,原野上的牧草都被晒得微微蜷曲泛黄,一片空寂中,一人一骑忽然自地平线尽头出现。
粗衣短褐的少年骑了匹驽马,背负一把长剑,一身风尘仆仆,不知去往何处。
苏赫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敌人的血就喷在他脸上,热腾腾的鲜血在浓稠的黑夜中看不清颜色,人命脆弱得像海子边的水草,转瞬间便轻而易举地被收割。
上一刻是他杀死敌人,下一刻就可能是敌人杀死他,他也会害怕,他也不想死,但当他看着前方齐绍的身影,胸腔中就充满了力量。
他活了下来,而后得到了父王的认可、得到了族人的接纳,真正成为了乌洛兰的王子,又被封为右都尉,荣华富贵与无上尊荣都唾手可得。
但那是他真正想要的么?
苏赫想了很久。
从那一夜第一次用齐绍教给他的剑为乌洛兰部杀死敌人开始,他就一直在想。直到岱钦领兵出征,狄人的铁骑离南境越来越近,苏赫在队伍当中,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并不是没有野心和抱负,但他渴望变强、渴望向上爬的原因,不过是想要保护一个人。
他若是真的做了这个右都尉,靠斩杀夏人得来战功与荣华,那人大概永远不会再正眼看他。
齐绍曾要他发誓绝不屠戮夏人才肯收他做徒弟,而齐绍所承受的一切痛苦与屈辱,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以齐绍的个性,会向岱钦投诚必定有隐情,没有告诉自己,只是还不信自己、不信他身上那一半属于岱钦的血。
但是没关系,他已经做了他的选择,既然发过誓,就绝不会背诺。
苏赫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毒辣的太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自鞍侧解下水囊,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清水便见了底,一滴也不剩。
幸而如今不是旱季,乌兰河不曾断流,再赶一段路就能找到水源,少年放下空空如也的水囊,用力咽了口唾沫,尝到一丝铁锈般咸腥的味道。
他吸了吸鼻子,仔细嗅了嗅,闻到空气中不属于自己的、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得抬手按在了剑柄上,小心翼翼地催马前行。
越往前走,血腥味便越浓郁,终于,苏赫看到了这味道的来源。
那显然是一处交战后的战场,人尸与马尸横陈遍地,看血迹应当才新死不久,至多不过一两日的光景。
尸首散发出的气味引来了盘旋的秃鹫,不时发出几声凄厉的啼鸣。
四周已经没有活人的痕迹,苏赫这才放心地跳下马来,蹲下身去查看。
那些尸骸身上穿的都是狄人的战甲,但细看面容,却有一些是夏人的模样。
不多时,他便在死人堆里翻出了一面残破的旗帜,看上面的图腾与字样,竟是叱罗王麾下赫连部的大旗。
另一半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在这草原上,与夏军最休戚相关的便是齐绍。
苏赫猜想这与齐绍的计划有关,疲惫的Jing神当即一振。
他正准备上马继续赶路,一匹白马忽而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那马身上也沾染了深褐色的血迹,后腿上似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踱到少年身边,通人性般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的肩膀。
这白马本就与其他北狄战马格外不同,苏赫一眼认出它是齐绍的坐骑,心里霎时蓦地一慌。
再回头看遍地的横尸,少年眼眶一红,喉咙里发出小兽般呜咽的哀鸣:“师父!”
他猛然扑进那尸体堆里,一具一具地扒开来看,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少年疯了一样地到处翻找,既害怕找到,又害怕迟迟找不到,颤抖的双手被残破的甲片划得血rou模糊,连指甲断裂的锐痛也无法让他停下动作。
苏赫几乎翻遍了每一具尸首,也没有看到齐绍的踪影,直到那白马打着响鼻来叼他的衣服,他才缓慢地停了下来。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少年望着白马,满脸泪痕,魔怔了似的喃喃地问。
谁知那白马竟真有几分通人性,咴咴地叫了几声,叼着他的衣服似想要牵他去什么地方。
苏赫终于从绝望中找到了一丝希望,哪怕明知极为渺茫也不愿放过,踉跄地爬起身,拍拍马儿的脖子,示意它带路。
白马拖着伤腿跑得不快,苏赫骑上自己的马小跑便能跟上,他跟着白马穿过一片灌木林,再往前,竟是一处断崖。
说是断崖,其实地势也并不算高,下方就是奔腾的乌兰河,一路蜿蜒曲折,流向远方。
苏赫下了马,立即四处察看,果然在崖边找到了凌乱的脚印与干涸的血迹。
白马仍在一旁呦呦嘶鸣,苏赫已然将它当做了神迹,抚着它的鬃毛目光灼灼道:“带我去找他!”
白马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沿着河道顺流而下,苏赫远远地就看见那河边躺着的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狂奔过去:“师父——”
男人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水泡得泛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