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棠站在阮云昇的棺椁前,因为无聊,仔细数着漆棺外镶嵌的玉璧,待数到第六十六块时,背上一暖,扭头看去,原是宋了知拿了件披风披在他肩上。
二人对视片刻,阮雪棠眼中无波无澜,而宋了知那双眼中却满是担心,轻声道:“阮公子,你别太难过,御医说王爷死在梦中,没受什么罪。”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阮雪棠暗暗想道。
阮云昇刚去世那会儿,心知他爹十有八九是死于自己之手的阮雪棠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就连朝中有人向他表达哀悼之时,他都忍不住露出得意神情,把朝臣们吓得够呛。阮雪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着外人面,才死了爹就笑出声的他似乎是有点没心没肺,索性向皇帝告了假,躲在家中笑个痛快。
然而时间一久,大仇得报的喜悦也逐渐淡化,这时的阮雪棠竟察觉出几分无助迷惘——他素来与世人格格不入,单凭着恨意活到现在,如今阮云昇一死,他连可以恨的人都没有了!
失去人生意义的阮雪棠难免惆怅,回想儿时,那时的阮云昇对他来说是如天神般存在,想要扳倒他,仿佛非要拼死拼活、同归于尽才行。阮雪棠早早料定了自己的归宿,然而事到如今,他自是不必随着阮云昇一同去世,可是自己今后到底要为何而活,似乎也成为一道难以参破的问题。
收起那些繁杂的思绪,阮雪棠看着为他忧虑的宋了知:“你不继续在外头跪着了?”
宋了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都红透:“我看阮公子那么久没出来,有些担心......我问过礼官,他说可以起身了。”
皇帝得知阮云昇去世的消息后,下令以国礼厚葬,还特地安排了礼部的官员负责丧葬事宜,显尽荣宠,也算彻底给弹劾阮家的人一记答复。果然,那些大臣们近来安分许多,不再继续给皇帝递折子了。
宋了知虽然对民间的丧葬事宜十分了解,但对皇家礼制却一窍不通,而阮公子又对这事全然不上心的样子,原本想着幸好有礼官负责,定然出不了岔子。没想到的是,自己今日便闹了个笑话。
今日乃是亲友吊唁的日子,来得多是朝中重臣,宋了知难免有些紧张,皇室礼仪又诸多繁琐,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他直感头晕眼花,可又不放心阮公子一个人在外面应付,便紧跟在阮雪棠身侧,希望自己多少能帮上些忙。
正午之时,礼官忽然站在停灵的正厅前面,高声朗喝了很长一段话。宋了知文化水平有限,基本全没听懂,只见礼官说完,阮公子便跪了下去。阮雪棠一跪,他自然连忙跟着跪下,稀里糊涂跟着阮公子一同朝棺椁所在方位磕了三个响头。结果抬头之时,才发现礼官看他的神情有些震惊,身旁来吊唁的大臣们也跟着窃窃私语,宋了知仔细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刚才礼官是让阮云昇的子嗣及姻亲行礼,也就是说能跪的只有阮公子以及他的夫人,宋了知跟着跪下,倒像是他与阮雪棠成亲了一般。
要是平日里没那么多外人在,宋了知说不定还能跪得挺高兴,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当时就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跪都跪了,又不好贸然起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跪着。
阮雪棠没跪多久便起身进了正厅,宋了知原想趁机跟着起身,结果礼官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跪着,又念了好长一段,仿佛他还有其他流程要走。宋了知跪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可以起身,连忙拖着两条有些跪麻的双腿来寻阮公子。
阮雪棠从棺椁旁丰厚的陪葬品中抽出一副画卷,低声说道:“阮云昇活着的时候特意交代我要把这幅画放在他的棺材里。”
宋了知好奇地凑过去看,画卷缓缓展开,宋了知却为之一怔。他原以为是简凝之单人的小像,没想到画上却画着两个年轻男子,男装打扮的简凝之正坐在石桌旁看书卷,神情恬淡,而同样青年模样的阮云昇则坐在石桌的另一面,全心全意注视着他的阿凝。
宋了知第一次看见简凝之的模样,由衷地惊叹他与阮公子的相似,阮雪棠似乎看出宋了知心中所想,手指拂过画卷上他素未谋面的血亲:“我和他就真的那么像么?”
他看向阮雪棠,忽然意识到阮公子与他一样,世上再没亲人,自己忍不住地要代他难过。宋了知轻轻握住阮雪棠微凉的指尖:“阮公子,你只像你自己。月亮出来,我就看不见星星了。”
阮雪棠没出声,静静由着宋了知握住他的手不放,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说这幅画是画师随意画下的,那时他和简凝之都没发觉,不过后来画师把这幅画送给阮云昇时,阮云昇还挺喜欢的。”
再后来,阮云昇一边高兴,一边下令让人把画师宰了。
宋了知并不知道这血腥的后续,应了一声,将画收好,随即与阮雪棠一同去用晚膳。
王府忙碌了快一个月,尸体都快放臭了,阮云昇终究下葬在他生前选定的墓地,就在那座墓地的不远处,葬着简凝之的尸首。他虽然想过下辈子还要与简凝之长相厮守,可却没有合葬的打算,难得有一回自知之明,在最后的岁月里对自己儿子说出了不合葬的缘由:“他那么恨我,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