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寻了间客栈暂且住下, 静待明晨宫门大开再回去。
他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宫外的夜晚了, 站在客栈的窗边远眺外头,城中华灯初上, 万家烛火热闹喧嚣。
当身处红尘繁华中再看那四方城,偌大的禁庭却其实也和一座恢弘而沉寂的陵寝没什么两样, 甚至多少人在里面, 连片刻的安宁都是痴心妄想。
一场春雨教院子里的浅草都抽了新芽, 人心里的Yin霾却没法子冲刷半分, 而心里一旦揣着事,日子就没法儿再过得安稳。
徐良工那日便在宫门处落进了冯祎手里, 周承彦也被打了个半死不活,阖宫人人惶恐不安,可就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栖梧宫大门紧闭,连皇帝也半分动静都没有。
事发后过了两日, 粟禾出了宫门一趟,再回来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皇后,眉宇间亦是凝重。
“娘娘,虽耽搁了时候,但太傅大人此回确已尽力,因这些日子以来,那案子一应详情均是由冯祎亲自面圣逐一口述,从来不假手与纸笔之上,太傅也无从得知,只好花了些心思派人买通了府衙随同办案的衙役这才得了消息,娘娘请过目。”
皇后接过信笺一看之下才知,原来京畿府衙说找到的罪证不过是一块儿带血的令牌,与地上用血写出的徐良工三个字。
说是张家儿子临死前用身体欲盖弥彰将名字盖住,仿佛就是在暗指谁是杀害他们一家的凶手。
她瞧着信顿时一阵怒意,“大胆冯祎,仅凭这一点捕风捉影的东西竟就敢大张旗鼓动本宫的人!”
原就生着病,再加上这几日忧虑过重,面上已憔悴了许多,人倚在软枕上眉间总舒展不开,这时候一生气便一直咳嗽不止。
晏七站得离桌边近些,一时倒比粟禾更细心,忙递过去一盏茶请她息怒。
粟禾立在一旁顿了顿,微蹙起眉不着痕迹瞧他一眼,才又朝皇后道:“冯祎这人惯会投皇上所好,做这样的事倒也不足为奇,眼下只这一点罪证,但谁知还会不会凭空捏造出来一些呢,娘娘还是防范些为好。”
冯祎看的是皇帝的意思,而这一回皇后身边的人涉嫌谋害国公的亲信,事情还正好撞进皇帝手下的京畿府衙里......
这是有人将国公府撕开了一条裂缝径直呈送到了皇帝面前,于皇帝而言是多好的机会,他又岂肯轻易放过!
“自然要防。”皇后抿了口茶水,缓了缓,又吩咐她:“你去告诉沈太傅,请他在朝堂上进言,就说此案涉及国公府与本宫身边的人,事关重大,务必要皇帝同意由三法司共同会审,只要这案子能落进自己人手里,任冯祎有指鹿为马的本事也教他无处施展。”
粟禾应了声,又听她补充道:“再派人往牢里递句话,要良工暂忍些苦头一个字都不要多言。”
“他晓得的。”
单凭那样的证据,只要一口咬死是诬陷嫁祸,府衙也不能如此就定一个皇后身边内侍监的罪,只能继续查下去,若一直没有新的证据,此案就成了悬案,一旦案子悬而未决又无法定徐良工的罪,皇后届时再一施压,这人,他们不放也得放。
晏七第二日中午便又见外头递进来消息,三法司会审之事皇帝与朝臣们僵持了一早上,终究还是成了。
国公府与皇帝又一场较量,年轻的皇帝到底没能拗得过树大根深的国公府。
皇后知晓后也未有多余嘱咐,只教粟禾转达会审官员,不论再有任何不利证据出现,一律立刻处置了去。
她一向思虑周全,此举不过是为防止幕后之人再出手,而果不其然,很快便听闻此前不知所踪的那名监视张家的暗卫意图逃离出城时被抓。
若只是好好办个差他失踪什么,又逃什么?
幸而会审官员事先得了皇后告诫,觉察那人出现的时机蹊跷,没教他多说半个字便永远闭了嘴。
死无对证,此事发展到这里就像是一汩泉水流到了绝处,陡然变成了一潭死水,这时候,总需要再丢个什么东西进去搅动一下,方能成就一番波澜。
而那被丢进去扰乱一潭死水的正是张家人的死因。
皇后收到消息时良久没言语,再开口倏忽怅然道:“张家人的死因是百竭草中毒而亡。”
“百竭草!”粟禾骤然低呼一声,“当初宁岁宫那位和皇嗣不就是因百竭草亡故的!娘娘,这......”
晏七从前亦听闻过刘娘娘与皇嗣的死因,那时候阖宫都说是皇后所为,可后来祸源却又成了一盒掺了百竭草粉末的香粉,除了那香粉再没有别的真凭实据,火一霎烧到了淑妃身上,他也因此受难。
但他从前并未真正在意过那件事究竟是谁做下的,可如今看皇后神情,想来当初下手确是徐良工无疑了,只不过授命的信笺造假,让他也成了幕后之人的棋子。
只是此时不知为何,他看着皇后忽然想起:当初暗害那一对母子,她是否也是点了头的?
那须臾一点念头刹那间就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猛地刺进了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