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不住,失声哭出来,只好赶快摆手让她离开。
思儿捏着自己的小辫子一边跑,一边朝我得意,“娘!我早就会背啊!三叔叔教我的,可厉害了!”
我怔了怔,接着就听到思儿一边跑远一边背书的声音。
“鹅鹅鹅,曲颈用刀割,拔毛添上水,点火盖上锅……”
我终是没忍住,蹲在原地哭出声来。
庄沐萱,你知道你的三哥都将你的俏皮诗教给你的小侄女了么……
衙门后院的梧桐如今棵棵馥郁茂盛,直插云霄,你这个比金凤凰还厉害的凤凰,为何飞走就再也不飞回来……
衙门庄五妹走后,除了思儿言儿出生,他似乎都没有怎么开怀过。
他对娘亲孝敬,对阿姐恭顺,对言儿言传身教,对思儿百般疼爱,对我亦温柔体贴。
衙门忙时他专心扑在案子上,衙门闲事他常回家,帮娘亲浇园子,帮阿姐晒地瓜干,有时带着言儿将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有时伙同思儿来闹我,一边纵容思儿偷吃我在案板上码好要下锅的红萝卜,一边手忙脚乱地再帮着我切。
在衙门他是能顾全大局的大哥,回到家,也是下的厨房的贤夫良父。
可无论是在成亲之前,还是在成亲之后。
我总觉得他不快乐。
他是很脆弱敏感的一个人,他心里若有伤痕,时久也难愈。
由此我想到从前,有一天媒人突然受阿姐所托上门求亲,媒人例行公事般说了一大筐他的好,说到口干唇裂,足足添了五次茶水,才起身告辞。
我一句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心头莫名空落。
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放得下心中那一人,为何便做了决定。
我酿的酒,到底是解了他的愁,还是迷了他的眼……
沐萱的死,让我难过了很久。
很久之后,我想起她从前侃侃而来虽歪曲又不失真的道理。
珍惜眼前人。
于是,我便成了他的娘子。
成亲当日,他弃礼缉盗,与苏捕头一同制服“阎罗大盗胡不归”,一战成名,成了良辰县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英雄。
苏捕头受了很重的伤,几乎丧命。
他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没人有怪罪他,即使礼未成,可我与他终究顺理成章的结为了夫妻。
他大红的喜袍衣摆上染了大片的鲜血,染得喜袍颜色越发地深,我看到他嘴角淤青,像是被人用拳头打了,双手沾满的鲜血也早已干涸变硬。
我打来热水为他清洗,他未言语,也不曾抗拒,任由我抬起他的手,我这才看清他紧握的右手满满干涸的血痂中竟还有一道顺着指缝从手心流出来的鲜血。
我试图轻轻掰开他紧攥着的手指,却不想他像突然泄了气一般,由着我展开手心,露出手心里紧握着的一枚飞刀,和被割出的一道伤痕。
那枚飞刀,刀中脊稍厚,双刃很锋利,刀身长六寸,柄长一寸七分,其形完全与柳叶无异,即使沾满了血迹,也看得出是质地上乘,做工Jing细。
他坐在那里,怔怔失神,好像也不知道痛一样,微屈的身形看起来孤单极了。
我未开口询问,只是将飞刀拿开放在桌上,尽量动作轻柔地为他清理伤口。
我从未见他这般失魂落魄过。
包好伤口,我拧了热毛巾为他敷嘴角的淤痕,小心地上药,生怕弄疼了他,看他脸侧凌乱的头发,忍不住伸手理了理。
他抬起头来看我,原本失神的眸子里,这才照进了人影。
我捧着他的脸,拿着热毛巾擦了擦,他突然一把抱住了我,紧紧地抱着,好像找到寄托一般,将脸深深埋进了衣衫里。
我轻拍着他的后背,摸着他的头轻声道,“你累了……”
我想我也累了,照顾伤号真的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只是清理上药的功夫,腹部的衣衫就觉得汗shi一片了。
那把飞刀后来他收了起来,与一幅画像一起,收在一个他从不打开的盒子里。
我未见过那副画里画的是什么,但我想,那可能是他无处安放又不能打开的心结吧。
我第一次真正见他流泪,竟是当着思儿的面。
那年春四月,桃花开得正旺。阿姐陪着娘亲去了庙会听戏,我正在院里教思儿酿桃花酒,他从门外回来,一入门便堪堪朝我走过来,一把抱住我,失声痛哭起来。
我手里还端着桃花瓣,思儿坐在一旁,被她爹这副模样吓得愣住了。
我只好赶紧打发思儿去衙门找三叔叔玩,自己也放下了手头的活计。
他哭了很久,像是把许久以来压抑在心底不敢拿出来的痛楚和难过全都撕扯了开来。
我恍然,原来这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么。
我安静地陪着他哭,直到最后他哭得眼睛红肿,嗓音嘶哑,闭着眼睛靠在我肩头,不想动弹。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