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震响,他咆哮着把酒坛、酒盏全都扫到了地上,一双眼烧得赤红,酒水碎片一片狼籍,身上的黑纹锦被滑落在地,被他踩到了脚下。
他不管是不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回到了她十岁的时候,他不是为了这个结果才回去的!他不是为了这个结果才站在她的窗前等了她六年,也不是为了把她送给陈演,才带他回淮安的!
当年的他太年轻,太目中无人,根本留不住她,但如果是后来的他———如果那一年陈演去了黄河源,生死不明的时候,他能把她从京城接到淮安来,他和她绝不会是这样的结果,绝不会!
他倒坐在床上,闭上眼喘着粗气,想着十六岁的她,还有他们在窗前香椿树下缠绵的吻,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那是真的,那不会是假的……
最后一丝血色夕阳落入了黑暗中,他从雕花格窗看着白色的满月终于爬到了摇曳的树梢上,再一次闭上了眼,夜晚才刚开始,但他已经十年无法真正入睡了,因为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他睁开眼,慢慢弯腰,摸黑拾起半裂的青花瓷酒坛,没有酒他睡不着……
他刚把里面的残酒又喝了几口,书房廊外传来了轻微熟悉的脚步声,他知道是连大河。
“大当家,小的从京城回来了。”
连震云蓦然抬眼,锋利的目光扫到了门外,一只手已经伸到了榻边的长刀上。
他点上了床前琉璃灯,灯光透过分隔内外室的多宝格,照到了书房门上,看得到门外确实像是连大河的身影,但连大河这几天一直在他身边侍候,昨天还问过他过节要摆什么席面,是不是要召桂姐儿来陪着,什么时候去京城了?
然而此时的他却发现本来是二月里初春季节,他的书房长榻上却铺着凉席,脚下的锦被也是脱了棉胎的,身上不过是一袭七月里常穿的白葛纱长衫,随意系着绿绦带。
季节变了。
他在多宝格后盯着门,慢慢开了口,顺着门外连大河的话答道:“……京城里的事怎么样了?”
“大当家,陈大人在黄河源失了踪,夫人现在在宫里处境艰难,小的看那几位爷为了夫人的家财,都有要强娶的意思,小的进宫见着了夫人,递上了莲姨nainai的信,夫人虽然没答应来淮安,但小的把大船留在京城里,夫人如果被逼得急了,只怕就不得不借助大当家的庇护,逃到淮安来了……”
“莲香的信!?”
连震云蓦然从床上站了起来,却又突地低头,看着手里残破的酒坛,里面还有几口残酒,被白蒙蒙的月光照着,泛着波光,这也是埋在三河水脉里,能让人心想事成的酒。
他一时间竟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身在何处。
外面连大河的声音中带着疑惑,小心回答道:“大当家,那信不是你让小的……”
“你进来说话!”
“是,大当家。”连大河推门而入,走到站在多宝格边,施了一礼,低垂的眼先扫过了地上的酒坛,微微抬眼,又看了他一眼,小心道:“大当家,莲姨nainai的信,蕊儿姑娘说她一定不会写的,不是你让小的找人模仿她的笔迹写了一封过去……”
连震云怔在当场,那时候,如果他多问莲香几句,或者多问蕊儿几句,事情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们俩也不会死……
连大河半晌听不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半抬起了头,连震云扫过他的脸,心中微微一震,他是十年前二十来岁的的连大河,他禁不住转头看向床前悬着的琉璃灯,半映出来他的脸,也不过是三十来岁,正当盛年的样子。
但这一种他不是魂体,他就是他自己。
“大当家……”连大河谨慎上前,慢慢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大当家不用为大船那边的事担心,他已经照大当家的吩咐,把得到东河总督位置的八爷门人除掉了,神不知鬼不觉,皇上的人顶替成了东河总督,皇上对北河总督就不像以前那样看得死紧,自然也不会盯着陈大人那边,等着他回来了……”
连震云掩饰着心中的震惊,从脚边捞起了单薄的黑蟒纹锦被,甩到了箪席床上,慢慢道:“这么说,那几位爷现在一定是要争北河总督的位置的,已经派人去路上拦截陈大人了?”
“是,小的已经让人跟了上去,不过陈大人如果已经被蒙古人在黄河源杀掉了,就不用这几位爷费事了……”
“他还没有死!你让人马上飞鸽传书,他埋在青龙峡的冰缝里,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回来——”
连大河满眼惊愕,显然不知道连震云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却马上反应过来,上前从连震云手上接过半破的酒坛,放在桌上,连忙道:“是,就算那几位的爷的人除不掉陈大人,大当家的人也会让他有去无回——”
出版番外 一 连大老爷的情人节(四)
连震云把这件心里的大事定下来,才耐着性子,听着连大河把他早知道结果的几位皇子争夺太子位的事说了大半夜,虽然不至于再次佩服自己当年挑皇帝的眼光太准太高明,唇角也不由得露出几丝闲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