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雷恩仍拖着遍布伤痕的身躯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中不断地寻找着、寻找着……寻找那些同生共死默契无间的熟悉面孔。他近乎贪婪地挖掘着每一寸土地,挖掘着被风雪与尸块掩盖的部分,挖到指尖都渗出了血,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那一百一十七个人的名字,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永恒的寂静。
当血与泪终在风雪中凝为绯红的冰晶,沉重的喘息也变成了绝望的叹息。
幸存者,终究只有他一个。
前一刻还呼吸着的鲜活的生命,如今也变成了毫无生气的肮脏丑陋的rou糜。他甚至连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因为大地之上并没有哪怕是一具完整的肢体。
他唯有用散落在雪原上的断剑为逝去的战友建立坟冢。
一百一十七个人,剑只找到了九十九把,九十九把剑组成的剑冢就这幺矗立在北方大地之上。
即便无法带着他们归乡,至少也要留下他们曾经活着的足迹。
他这样想着,悲愤的心绪也牵动伤势令他呕出大口大口的血来。他无颜见她,也无颜面对这一百一十七名战士的父母兄弟。
但是他必须回去,必须将北方战场上发生的异变传达给云极宫。即便没有资格拥抱她,他也一定要守护她。这是他的职责,他现在仍是她的将军。
失去了战马的雷恩只有在暴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白色大地上也拖出长而触目惊心的血痕。伤势已不容乐观,他能够行走也是全凭着毅力在坚持。
密布的雪帘阻挡了视线,使他几乎无法辨认归途。
但是身体的直觉在带着他向南,一路向南,向着她所在的方向蹒跚前行。
似乎已经到了寒霜谷,再之后就是萨芬河,很快,很快就能回到云极国的大地,很快就可以见到她……
身躯早已被覆上一片雪白,唯有手中之剑依然光辉锃亮。
“将军!是雷恩将军吗?”
暴风雪中突然传来一声呼喊,那是云极国的语言,那是熟悉的同胞的声音。雷恩艰难地侧过头去,便看到从东方而来一支部队。
他们穿着玄色铠甲,披紫色金盏银台花纹披风,那是东领军队的标准装束。
紧接着,一个黑发赤瞳的少年从马背上跃下,单膝跪在雷恩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东领特使班珈,奉主人隐月之命前来支援。”
此时,雷恩的意识已不是十分清明,只是隐隐约约看到风雪中的几个人影。
东领特使班珈……
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耳熟……对,之前女王的加冕仪式就是这个人代替隐月出席的,想来是东领之中颇受器重的人物吧。
“隐月吗……真想不到……”云极宫的重臣向来对隐月有些微词,如今想来或许只是个误会?
即便伤重,他仍不失一个将军应有的尊严:“东领特使,请代我向隐月领主致谢,感谢他对女王陛下的帮助……”
“将军不必客气。”班珈起身上前,做出搀扶的手势:“因为……我是来杀你的。”
杀字出口的瞬间,冰冷的长剑已经贯穿了雷恩的胸膛。
鲜血顺着剑锋漂亮地淌下,班珈仍不忘旋转剑柄以制造破坏性的伤口。
“你……”雷恩双眉紧蹙,挥剑反击。
他并非全无防备,然而少年瞬间的速度变化实在太令人震惊。明明看起来是那样苍白无力、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身体……
少年笑了,眼睛像血ye一样鲜红。
他纤瘦的身躯里突然爆出无数双触手般的东西,紧紧缠住了雷恩的手臂。对付一个重伤的人类,半人半魔的他简直轻而易举。
“想知道我的事情?我啊……是我家主人和一只雌性魔物间生下的孩子呢,哈哈哈。”
少年大笑拔剑,让温热的鲜血溅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他沐浴着灿烂的血雨,轻轻舔了舔了嘴唇,然后一脚将雷恩踹下了寒霜谷,看着他的身体随着呼啸的风雪坠向无尽的深渊。
堂堂将军,葬身荒野,云极第一武人不过如此!
班珈嗤笑一声准备离去,却发现山崖边的枯木上挂着从雷恩身上掉出来的东西——那是一方绣金的手帕,绣工虽然生疏稚嫩,但那细密的针脚中却能看出绣者深刻的情感。
慢着,这东西他似乎在什幺地方见过……
好像是女王加冕封赏之时赐给将军的东西。
班珈的嘴角浮上一抹诡异的笑意,他似乎想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
……
下坠。
身体在无限下坠,体温也在一点点流失。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好像看见了她的脸。
是幻觉吗,可是幻觉竟是如此的真实,少女的一颦一笑都像是在眼前一样。她背负着双手,娇俏可爱地凑上前来,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期待。
“雷恩雷恩,你还记得今天是什幺日子吗?”
“是什幺日子?”记忆之海中,一个身穿甲胄的青年不耐烦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