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秦梅香自然是要去耶律韩嫣的,那么花云要谁来呢?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想到了小玉麟。曹班主对此十分忐忑。唱功不是小玉麟所长,而且这出戏周老板也没学过。但是满戏班子找找,还能再找出一个武戏过硬,且年轻俊朗的伶人来么?虽说城里的武戏艺人是不缺的,但是要么年纪大了,要么并不相熟,要么人家在与和春班竞争的戏班里不能过来。
所以不得不强人所难。虽说这是个赶鸭子上架的事儿,但小玉麟答应得很痛快。甚至高兴得出乎了大伙儿的意料。他肯应下,那就再好不过了。于是秦梅香日常就又多了一样事:见缝插针地给小玉麟讲戏。
花部乱弹戏,从前是没有戏本子的,全靠口传心授,因为许多艺人是不识字的。这里就看出了读书识字的好处来:秦梅香把整部戏本子默出来,让小玉麟先把戏词背好,然后再教他别的,有事半功倍之效。
旧本子因为是从乡野俚歌脱胎而来,难免有些粗俗的桥段,所用的调门唱腔也与皮黄不尽相同。这些都要一一改动过来。于是和戏班里的同行们共同商讨,把需要变化的地方一处处定下来。
这样一面改一面教一面练,还不能耽误日常的演出,只把人忙成了陀螺。
赶巧那些日虞冬荣闲来无事,于是和几个给五福班出资出谋的老爷先生们在曹家大院儿看排戏。
小玉麟去的角色花云,是个能弯弓射雕的青年猎户。戏里有一出,是要他从高台上把纸扎的鹰隼一箭穿目射下来。就连吴连瑞也教不了他——这是梆子戏里的绝活儿。没法子,只得请了一个旧朝里曾在骑射营当过差的老蒙人过来教他射箭。
小玉麟学得倒是很快。靶子没多少日子就换成了别的东西——挂在树枝子上的铜钱,中间儿的孔儿拿红纸糊了,他得把箭从那个小孔里射过去。
虞冬荣在靠在廊下喝茶,只觉得周老板如今虽然面皮不那么细了,但专心做事时仍然十分赏心悦目。小玉麟身形挺拔,肩宽腰细,个子蹭蹭地都长在了腿上。这些日子忙得辛苦,他在床上也不那么缠着虞冬荣了。来虞宅过夜时,往往没说几句话就睡过去了。
虞七少爷喜滋滋地把他翻个面儿,摩拳擦掌想要一振雄风。然而看见小玉麟睡得酣甜,十次里倒有九次是下不去手的。于是就趴在他身边儿看着,撩撩睫毛,戳戳脸蛋儿,偶尔坏心眼儿地去揉一揉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因为小玉麟永远睡得岿然不动,虞冬荣往往玩儿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只有一回,他鼓捣了半天,偶然一抬头,看见小玉麟正半睁眼望着自己。虞冬荣惊得打了个哆嗦,下一秒小玉麟翻了个身,长臂一探,把他搂住了,并且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来。虞冬荣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肩膀咯吱一声脆响。于是只得万分艰难地从周老板身子底下爬出来,老实地躺到床的另一边去。小玉麟怀里没了人,手就在床上闭着眼睛乱胡噜。虞冬荣把手伸过去,立刻就被攥住了。于是只得由他攥着,心里头升起一种复杂却甜蜜的情绪来。
正出神间,忽然听到一阵叫好声。小玉麟终于把箭从那个铜钱孔里射过去了。然而持弓人脸上并无喜色,只是心事重重地跑去远处把落了一地的箭重新捡了回来。
虞冬荣招呼他:“别练了,歇歇吧。”小玉麟拖着脚步慢慢走回来,坐到廊边,轻轻叹了口气。
虞七少爷给他倒了杯茶水:“这不挺好的么,叹什么气呢。”
小玉麟摇头,涩声道:“可你知道我射了多少次才中了这么一次么。”
虞冬荣安慰道:“欲速则不达么。老图说你聪明又有臂力,学得算挺快的了。再说了,这也不是去参加那达慕,就是台上演演样子。实在练不成的话,办法也有的是。到时候把那纸鹰做大点儿,也不是非要把眼睛射着了,东西射下来不就成了么。”
小玉麟神色慢慢严肃起来:“那不行的。唱戏最忌讳糊弄座儿,糊弄座儿就是糊弄自个儿。时日一久,口碑要坏掉。”他低了头,咬咬牙:“我不能给秦老板丢人。”
虞冬荣拖着腮帮子往边上看,秦梅香正在大院儿角落的条凳上拔筋。脚上绑着立跷,难为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跪躺在巴掌宽的条凳上。戏班里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练功么,什么稀奇古怪的苦都要吃一吃。凭你是多大的腕儿,既然一日吃着祖师爷的饭,功夫就一日不可以丢下。
虞冬荣却每次看见都想叹气。戏是好看的,但是练功实在太苦了。旦角儿的跷功和武生的扑跌,前者是煎熬,后者是危险。秦梅香两样占全了,所以虞冬荣总是很心疼他。这种心疼和心疼小玉麟又不太一样,因为小玉麟是自己伸手能管,张嘴能劝的。秦老板就不是他虞七能左右的了。因为知道是白Cao心,心里头就总觉得无奈。
他轻声问向小玉麟:“你觉得秦老板的跷功怎么样?”
小玉麟敬佩道:“满城里没见过比他还好的了。”
虞冬荣叹气:“那你知道他是多大开始练的么?”
小玉麟犹豫道:“左不过七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