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yinyin问,同时轻轻挥手,留在室内的侍婢们鱼贯退下,无声收走洗沐用具,熄灭外围灯烛。
光线从明亮转为柔和。
谢安眉梢微挑,停住脚步在原地睨她:“见君心情甚佳,不免好奇何种人物有此能耐罢了。”
这气还没完全消呢。
王琅眨了眨眼,伸手去握他的手:“我哪次来不是心情甚佳,与他人何干。”
一握之下,却发现他身体紧绷,指节僵硬,掌心似有掐痕,她心中奇怪,抬眸细细打量他的神色。
谢安知道他伪装得不够好。
当她转过身,满室的光芒便仿佛汇聚到了一处,只映照那个昳丽华妍的身影。
唇上轻盈的触感快得来不及感受,徒留下润泽与芬芳。他僵在原地,目光里除了她盈盈的眼波什么也容不下。
恰逢此时侍婢撤走灯烛,光线骤然一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过电般的酥麻同时从脊骨窜上后颈,引来心神的颤栗。
极高的自尊心拉扯着他的理智,警告他危险——
她是那么轻易就能掌控住他的一乐一悲,多不公平。
靠着这一丝的不甘与不满,他才勉强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贴上前去。
但那些多余的情绪很快消失了。
手背被她握住的部分似乎融化成羽毛,热度从相贴处烧到脸颊。
床榻已被侍婢们提前收拾妥当。
一顶月白色的罗帐于床榻正中张布,四角分别缀有四颗明珠,晕出柔澈的珠光。
随着她放下帐幕,俗世的纷扰芜杂如泡影消散。
呼吸间不再是兰桂的芬芳,而是更馥郁甜美的香气,与他的喘息交融,步摇凤首叼衔的金片流苏摇晃出破碎的细光,炫花眼目。
最后的记忆,是环髻散落,如绿云铺开,金钗步摇一起滑坠玉枕,敲出清脆的声响。
夜深了。
沧海横流,玉石同碎(一)
(壹)
日月在天, 姝者在室。
人间乐至此极矣。若说还有什么忧思,大抵是时光倏忽如电,不知这般神仙日子能持续到几时。
谢安对铜镜审视一番, 随后移开目光,伸手推窗。庭院里桂花簌簌落下, 其间穿插着苍劲的弓弦拨动声。他循着声音寻找, 见到心中人手握加木弓在廊下, 一边信步行走, 一边凭空引弓。
箭术自魏晋以来更加流行, 不仅边关男女老幼皆习射,京城王侯多有竞射之会。
他知道她每日习惯射满六十支箭,山Yin官舍与他在上虞的庄园都为她设了特制的射堂, 靶标物有死有活,时常更换。也试过上手把玩她常用的几把弓,桑柘长弓最难拉, 筋角弓次之, 稍弓可以轻松拉满, 只是连射三十支以上会指臂酸痛。她当时从旁观察,认为是未入门径, 施力运劲不得法的缘故, 转送了他一张青铜弩机,尺寸与稍弓相仿, 装入铁镞短矢, 可连发十支, 力穿百步。
对生手而言, 弩机容易习练, 准头高, 射程远。对神箭手而言,原本Jing巧绝lun的弩机就显得格外笨重愚蠢。
有次去猎场,谢安看她演示左右驰射。
在颠簸的马背上端着沉重的弩机瞄准对手臂是极大的负担,跑一轮大约能射出二十箭,再多准头会降低,需要休息恢复。换成弓以后,她可以携带三张不同射程的弓装入马背上的侧袋备用,视情况更换交替,驰马期间左右开弓,箭矢混用,跑一轮大约能射五十支,箭无虚发,犹有余力。
两人选作度假的这座庄园是她培育良果良种的试验田,院落朴素狭小,萦回曲折,不是试射之所。此时她漫步游廊,只引弓,不捏箭,神色姿态中自有一种天成气机,令人相信惊弓之鸟的故事并非捏造。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她突然抬头往他的方向瞟来,引空弦的右手已从箭筩中拈出一支搭上弓侧。
谢安心头一跳,接着就见她眨了眨眼,翘起朱唇绽放笑容。刹那间春回天地,眼前如见满院繁花盛开。
他被感染着也弯起唇角,信手拨动窗台下的素琴试了试音色,弹起一首江南小调。庭院里的弓弦声停顿稍许,改变节奏,每一声都响在他拨动宫音之时,铮铮淙淙,融合成更富有意韵的乐声。
“识君经年,闻君抚琴却属首次。”
曲至尾声,她收起武具拾级而上,如往日习惯返回屋室,方才推弓拉弦的玉手褪去手衣骨韘,露出莹润的本色。她一边在婢女的服侍下浣手揾颈,一边笑盈盈看他,漆黑的灵眸里泛着几丝好奇。
谢安看了看手底的素琴,不由也是一笑。这张琴是阁楼里本有的陈设,按弦生涩,连音准都是他现调的,放平时根本入不得他的眼。然而真到兴致来了,即使乐器简陋,又怎么会败坏愉快的心情?
有琴用琴,无琴用歌,无歌用yin啸。此心会处,重在相得。
迎着她比秋水更明净的眼波,藏在心底多年的褶皱突然被抚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和展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