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苑住着的是蒋星阑,一个旁人口中只会死读书的呆子,空有一身才华,却实在不会做人。
说起来,这位蒋大才子曾干过件贻笑京城的大事——写了篇文章来骂肖子皙。
该文言辞恳切,表达了对肖子皙结党营私之事的不屑与谴责,并列举诸多现象以作证,所写之详尽处,连肖子皙本人都惊叹:“倒是对本公子的行程了如指掌啊。”
然后他转头就把这位蒋书生请进了厌梅山庄,行为亲近,处处提携,好一副不计前嫌的大度模样。
就连今日听风苑走水,他也是第一个就赶了过来。见蒋星阑模样狼狈,便上前宽慰了几句。这小书生还心有余悸:“如……如玄兄,这,这房里有蛇!”
若不是床底突然游出几条蛇,他也不至于失手打翻了灯盏,浇了一床的帷帐,烧了大半张床。
“房里有蛇?怎会?”肖子皙有些惊讶,“这可是冬日啊。”
蒋星阑立刻就涨红了脸:“是真的,小生何苦诓骗您。这……如玄兄,这钱小生会赔您的,就是需要些时间,利钱也会给的,绝不贪您一分!”
“明光,你这可就见外了,你我的关系,还需要你赔吗?”肖子皙好声好气地安抚着蒋星阑,并且邀他去自己那边住。
蒋星阑犹豫了,又听肖子皙道:“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庄子太小了,一时住满了人,竟腾不出地方来。原本惊着你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是,明光,你要是拒绝,叫我如何自处?”
这时已有些看客聚了过来。他们本打算来看看蒋大才子的笑话,却没想肖公子对其倒是颇为关怀,因此也上前慰问了几句。
盛世安也来了。
老实说,他谁的笑话也不想看,但毕竟烧了院子,也算是件大事,便过来意思意思地露个面,没说几句话,又走了。
他根本不关心蒋星阑,也不在意他最后睡在哪里,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周君戎是不是还在屋子里等着他,好让他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周君戎确实在等他。
他侧躺在床上,被褥盖在他身上,遮去了一床的风光。他原本是闭着眼的,盛世安一进来,他就睁了眼,含着情望了过来。
烛火摇曳,一室旖旎。
第二天一早,众人便聚在一块儿要去踏雪寻梅。雪遍地都有,今儿也在絮絮地下着,梅花也是现成的,只等着肖公子领着众人去院子里瞧。文人墨客在一块儿就喜欢干些风雅的事,写几首颇含韵致的小诗,或是聚在亭子里,偎着小火炉,等着一杯茶,也许是一壶暖酒。
周君戎不太爱这些事,但他喜欢跟盛世安待在一块儿。众人看梅去了,他俩便在亭子里,瞧着亭外的雪,聊着闲话。
“哥哥。”盛世安换他,“你今儿真好看。”
周君戎披了件红色的大氅,白色的领毛衬在他的脸上,非但不显蜡黄,反而叫他的模样越发清俊。他听了盛世安的话,便偏了头看他一眼,只一眼,就叫盛世安一下子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那时候一无所有的他怯怯地趴在门边上,对着门内的天仙儿生出了妄念。
也头一次有了一定要拥有什么的野心。
“哥哥,我真想一直跟你这样过下去。”他说,“冬天的时候便到亭子里看雪,春天就带着你去踏青,夏天咱们就在院子里乘凉,秋天则一起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睡一天的觉。”他孩子气地幻想起来,亮晶晶地眼睛看向周君戎。他只需要对方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哪怕是假的他听着也高兴。
“会的。”周君戎如他所愿,“到时候你去找我的时候,不用翻墙了,我就在你屋子里,你醒来就能看见我,睡着前也能看见我,看到你腻烦了,你的眼睛里还是能看见我。”
这会儿,他们把一切都暂时抛去,什么身份都摈弃,只坐在一块儿,静谧地享受着这短暂而又安宁的时刻。
“不会腻烦的。”
怎么会腻烦呢?
七年前,天仙儿瞧见了他,朝他招手,叫他进来,还解了大氅给他系上。于是他过了一整个温暖的冬天,偎着小火炉听着天仙儿跟他说话,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他那时候就想,如果以后都能跟天仙儿在一块儿,就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值了。
他赌上下辈子的福分求来的天仙儿,怎么敢腻烦呢?
雪越下越大,有人撑着伞,慢慢地往这儿来。待他们走近了,仔细一看,竟是个熟人。
肖子皙收了伞进来,蒋星阑就跟在他身边,见了盛世安,急忙行礼问好。他一抬头,又看见周君戎,一时被他迷住了,怔愣了片刻,如梦初醒似的想要打声招呼,话说一半,却又不知在安王身边的这位公子是何人。
“明光,这位是周太尉家的二公子,周君戎,字惭英,你叫他周二就行。”肖子皙恰到好处替他解了围。
蒋星阑便忙跟他问了好,也不敢真叫他周二,只唤了他一句“惭英”。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实在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