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但是拗不过他。家里向来只有我一个人住,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只有我日常用的杯碟。
“那就下楼去买。”他很坚决。
外面还在下雨,天气又冷,我有些烦躁,看着他肿成一团的五官,到底不忍拂逆他,还是出门了。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目光怔怔的,连我进来也没发觉。
我把一次性碗筷推到他面前,“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来你家,每次都是雨夜,每次都是一身的伤,实在是给你造成了麻烦,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了。”他弯起嘴角,想像之前那样笑一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时龇牙咧嘴,很是滑稽。
“最好是最后一次。”我说。
他听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的眼睛挤在一起,变成了一条缝,我无法看出是什么神色。
我才想起这句话的歧义,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我希望你带伤来我家是最后一次,你下次来,必须是健康完好的。”
“我又没缺胳膊少腿。”他抗议道。
我见他不似刚才那么紧张,就说:“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饼,我母亲做的,平时吃不到。里面是用我们家乡特产的野菜做馅,很好吃的,你尝尝。”
他小心地咬了一口,仿佛那个饼子烫到了他的唇。
“怎样?”
“好吃。我好久没吃过母亲做的东西了。”他牵起嘴唇,想笑,牵动脸上的肌肉,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暗暗猜想着他的年纪,大概,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那就多吃点。这饼,还是新鲜的好吃。这次放在冰箱里太久了,就像上次的韭菜,不那么新鲜,味道总是差点。下次我从家里带饼过来,打电话给你,你可不许推辞了。”
他咬了一口饼,不说话。
我盛了一碗汤,推给他:“这汤里面的菌菇,也是我母亲去山上采的,然后晒干保存,味道最是香滑细腻。”
他啜了一口,然后闭着眼睛,我以为他是回味这汤的味道,却看到从他眼睛里涌出两道泪水。这两道泪水从他脸上直直滑下来,就像两道刀子刻下的伤痕,看着就一阵疼痛,我的身子一颤。
我羞于见到成年男人的泪水,觉得那是会令本人难堪的东西,于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喝汤。
窸窸窣窣,我听到他一张一张抽出纸巾。料想他已经收拾好了,我才抬起头,没想到正对着他的眼睛,我又仓皇地别开。
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这次的伤,是怎么弄的?是上次那个人吗?”
他摇摇头,开始说起自己的父母:“我父母已经过世了十几年,刚刚你提到伯母,我想起了她们,所以……掉下泪来。”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我父亲从小患有一种软骨病,做不得重活,不得家里人喜爱。后来遇到了我母亲,我母亲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不知怎么的,看上了我父亲。我父亲入赘到母亲家,两人生活倒也和美。后来就有了我,我遗传了我父亲的疾病,但是比他幸福,因为他们都很爱我。我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几岁。”
一段不长的话,省略了很多或悲或喜的细节,他断断续续讲了很久,几度哽咽,“后来,我家出了意外……”
“我父母都死了。我到处漂泊,来到了这个城市,因为不能做重活,也没有文凭,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拾过荒,乞过讨,很多时候,饭也吃不饱。偶尔会遇到好人,收留了我。之后,那人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
“那人可真是一个好人啊。”
“不……”他叹息一声:“他不是好人,你才是。”
话题就此打住,我想着今日太晚,他又受过伤,就没追问下去。
那夜,我让他睡在床上和我挤一挤,他怎么也不愿意,只是拿了一床被子,睡在沙发上。第二日醒来,他依旧是不辞而别,他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吃过的一次性碗筷,都消失不见了,我感受到他的决绝之意,他要把他整个人留下的痕迹都剜去。我打开抽屉,看到里面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票子。
冰冷的空气中依然残留着饼的清香,若隐若现,像是一根要断掉的线。我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他最喜欢的那首《赠卫八处士》,开始一句一句在心里默念起来。
他身遭离乱,难怪喜欢这首诗。我希望他在我这里住过的两晚,也能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就像杜甫对那个雨夜念念不忘一样,到底是有温暖的灯光,有朋友,虽然没有春韭,但有菌汤和饼。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念到最后两句,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像是被茫茫的大水淹没,一片空虚茫然。
【7】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打电话过去,就是关机。再打,就是停机。我循着记忆找上门,他家已是人去楼空。
第二年春节将至的时候,我把母亲接到哥哥的别墅,一家三口一起过年。这是我们在哥哥家过的第二个年。母亲坚决要求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