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有时意识朦朦胧胧,眼睛似乎能感受到光,全身力用在眼皮上,却也睁不开,大多数时候如同坠入深渊之中,除了黑暗,便只剩一地悄怆。
他好像听到什么声音,自头顶传来,模模糊糊的,分辨不清其中字节,唯独最后那个字眼倒是清晰。
是一声“栖”。
沈巽挣扎着想要抬头,去觅那声音源头,但无疾而终。
地面如泥沼,软塌塌的,用不上力,倏而两条藤蔓似地黑泥攀上他的臂膀,将他往下拉。
放开我——
沈巽在心头大吼。
“栖。”
“栖。”
那一声声的呼唤化作鬼魅,萦绕在他耳畔。沈巽试图嘶吼,试图躲开他们,却什么用处都没有。
他不是栖,他不是!
黑暗中,有一束光照了进来,空气里混着灰尘,落到光下便现了形。虚空里浮现了个男人的身影,白衣黑发,面容却如画上留白,空空如也。
沈巽愣住。
“栖。”
男人慢慢向他靠近,张开手臂,想要抱住他,却在两人距离不到三尺的地方羽化入了空中。
黑暗逐渐被光明蚕食,男人的叹息随着尘埃一起飘散。
这次是三个字:
“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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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还未来得及睁开,耳朵里先是传进一阵激烈的争吵。沈巽长睫振了振,缓缓睁眼。
他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寝宫中,头顶镶金床头金箔已有些脱落,缠枝芙蓉只剩半截。四面垂下青色幕帐,再往外看,便是镂刻着山水图地屏风。
屏风后立着两人,正在激烈地争吵。
不知是否是睡姿问题,沈巽脊梁骨咯得发疼,只能稍稍挪动了下,又有气无力地问:“请问……有水吗?”
争吵停了,片刻之后,薛震阔步自其后走出,蔽膝遭带起的风卷得乱舞。他走上前,执起沈巽一只手,眉头微蹙:
“你终于醒了。”
沈巽双目空洞,尚未从昏睡中完全苏醒,本能地向他看去:“薛震……”
薛将离也自屏风后走出,神色复杂地看着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不曾言语。
小丫鬟端上了早已备好的温水,呈至床畔,薛震接过,扶着沈巽的头,给他喂下。
这碗水成了久旱稻荷的甘霖,自沈巽的舌尖迸发,顷刻滋润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快要朽掉的眼耳鼻。
沈巽急切地喝完一整碗水,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再抬眼看向薛震时,眼底分明多了一丝惊惶:“你……”
薛震手扶着他,又回首望了一眼薛将离,后者明白他不想让自己离开,但并不打算执行,反而坐上了一侧的太师椅,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薛震咬紧后槽牙,脸上肌rou绷紧。
沈巽自是不知他们隐瞒了什么,然而也不是毫无察觉:“震君,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没什么。”
薛震不想进行这个话题:“族中事罢了。”
沈巽将信将疑,却不好多问:“那我能知道,震君为何要留我一命吗?”
薛震僵了僵,呼吸急促几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若换作之前,沈巽定敢笃定地给他答复,可事到如今,这话到了口中,只余迟疑。
薛震捏紧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旋即突然起身,弯腰掐住他的脖子:“你在犹豫什么?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想说?”
沈巽从与自己对视那双瞳孔中看到了痛苦和绝望,却不明白他何至于此?
“震君……”沈巽身体颤抖着:“我是窃贼,我该被杀头的……”
“你不准再说了!”薛震忽然收力,捏着他的脸,强迫他住嘴:“你难不成真想我杀了你!那雷晶石又算得了什么?”
薛将离咳嗽一声,薛震铁青着脸绷紧唇线,瞥了他一眼。
“君上,走吧。”薛将离起身,掸去身上落灰:“不要再耽搁沈公子歇息了。”
薛震松开手,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神色混似从前沈巽在郊外见到的杀到红眼的狼,浑身都是戾气。
他们对视良久,直到薛震眼底怒火终究燃尽,一寸一寸熄灭,变成了灰,才绝望地说:“如果我再强一些,又怎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