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自来温雅乖巧,在遇到刘镇之前,从未曾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桀骜不驯又不羁落拓的“坏”人。可他的影子划过她心间,便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迹。
她虽做不到像他一样洒脱爽朗无所畏惧,却格外钦羡如他这般的人,觉得唯有如此,方不愧俯仰天地,快意人生。
而她的温雅与良善,一颦一笑行止坐卧,于他都是一卷隽永如画的诗。谁能想到刘镇这样粗通文墨的武将,最爱的却是臧宓这种善言笑,喜诗书,袅娜温柔的弱质千金呢?
百炼钢,在她这里全都化为绕指柔。
甚至在紧锣密鼓布置筹谋着反攻甘泉宫,揭穿那群道士的画皮之前,仍不忘叫她先进屋歇息片刻。只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方才舍得再叫她起身,梳洗妆扮过。
因着家中有病人,张毅这回拿到了紧急意外之时,可在宵禁时分畅行的文书。当他领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叩响张家大门,门房望着外头声势浩大的一群人,不由瞠目结舌。
“伯母这邪中得蹊跷,我怕甘泉宫的道士道行浅,镇不住这邪祟,因此连夜去城外三十里的岐云山请了另一家久负盛名的道长前来镇邪。”
这岐云山的道长门房从前闻所未闻。但只看一眼,也不禁被其“道行”吓得心惊rou跳的。
只见有人生得一丈八尺高,轻轻松松坐在墙头望着他笑;
有人手持桃木剑,一言不合就朝着虚空喷出一条火舌来,也不知烧着了什么,黑暗中什么东西簌簌而下,边上又有人呵斥:“孽畜,哪里逃!”
而后不知哪里传来猴子的惨叫,仿佛被那三昧真火烧出了原形……
“你家中邪祟甚重,若再不及时驱逐,只怕要出人命!”
门房听得为首的一个道长一声怒斥,也不敢阻拦,缩在边上,偷眉觑眼,甚至不敢往那些“半仙”身上多瞧,唯恐惹来邪祟附身。等人走过,连门都不及关,倒先跪在地上参拜,口中念念有词。
臧宓拉住头上的轻纱遮住面颊,见这门房被吓成这样子,心中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气刘镇出这馊主意,又不知在哪里找来这许多身手各异的人,大半夜里平白将人吓成这样。笑那门房因着笃信神鬼之说,竟想不到那一脚跨过院墙的人不过脚底下踩着枝竹竿,吐火圈也并非什么神通,而是杂耍班子里惯用的伎俩。
一行人身着道袍,远远瞧着仙风道骨,行迹缥缈地往钱老太太的院子里去。隔着老远,就听到里头正做着道场,敲敲打打,唱念咒语,整间院落里被照得灯火通明。
臧宓抬眼一瞧,便见数团火焰从院落四角同时升起,缓缓汇聚到正中顶上,汇聚成一团,而后‘嘭’一声,那团火忽而发出明亮耀眼的光,随即熄灭下去。
这样震撼人心的一幕,谁见了不觉得诡谲奇异呢?这时候,任是编什么瞎话都有人肯信了。尤其许多后宅女眷,这一生大多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乍然见到无法解释的异常之事,心里震恐又敬服,神鬼奇谈也便应运而生了。
时日一长,谁若是驳斥反对,反而成了众矢之的,要被众人口诛笔伐,成为异类。其时佛道昌盛,不独张家这位老夫人如此,甚至京中笃信此道的人更多,渐成风气。
因为钱老太太中了邪祟,是以此时虽已夜深,张家上下不少人仍强打着Jing神,陪着甘泉宫这一众道士在院中做法。
这一招驭火问天的招数一使出来,旋即有小道童捧着铜盆去方才那火球底下接着,符纸的灰烬落下来,正被接在这铜盆里,有道士兑了符水进去,又叫端去给钱老太太喝。
张家的下人也不疑有它,反而毕恭毕敬地接了过来,当真要端进去给钱老太太。
而张参将却从怀里摸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来,盛意拳拳地塞进方才做法的道士手里,口中慰劳道:“劳道长深夜前来,辛苦做法到此时。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莫要嫌弃。”
那道士笑嘻嘻抹了把头上的汗,一边伸手去接钱袋,一边口称方才凶险,除这邪祟有多艰难,院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且慢!”
张参将回头,却见堂弟张毅领着一群道士进来。只是这群道士显然来头不小,有人喷火降龙,有人躺在高墙上悠哉,而末尾一人,身量高大魁伟,虽用羽扇遮住面颊,瞧着却有几分眼熟。
他身边却站着一个玉面朱颜的小道士,轻纱覆面,雌雄莫辨。
不待张参将发问,张毅已将先前的说辞再讲一遍,“若邪祟太过厉害,只怕甘泉宫的道士镇不住……”
这话才一出口,甘泉宫的老道已恼羞成怒,将手上的拂尘一甩,直指着岐云山的同行道:“张家的邪祟已除,你在此妖言惑众,是何居心!”
“贫道夜观星象,分明瞧见张家邪祟炽盛,你道行浅薄,竟就说邪祟已除!”
说着招手让张家仆婢将手中的铜盆端来,指尖在铜盆中轻轻一点,盆中竟凭空多出一条乌黑的小蛇来。吓得那小婢哐啷一声,扔了铜盆,连扑带爬,躲去了张参将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