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病床上的人闭着眼,肤色白得几近透明,唯有黑发如墨,嘴唇淡粉,给这水墨般的画面增添了一抹颜色。
如雪般剔透的青年口鼻上覆着氧气罩,朦朦胧胧的雾气刚出现,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的呼吸已经很弱了。
许是察觉青年生命体征正在消逝,房中终于响起压抑的哽咽声。
围在病床前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憔悴却依旧不失俊美的男人。
夫妇俩气质穿戴皆是不俗,看得出出身教养极好。此时妇人掩面靠在丈夫肩头,身体哭得颤抖,不忍再看即将离世的小儿子。丈夫也红着眼眶,揽着妻子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的大儿子则站在病床前,轻轻拢住青年苍白纤弱的手,眉头紧锁,沉默着。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亲人悲痛的哭声,床上的青年忽地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微光注入那双点墨如漆的眼瞳,这幅水墨画便活了过来。
“别哭……”青年微微喘息,说出的话吹在氧气罩上,又是一片雾气朦胧。
他微笑起来,眼神温柔又无奈,比前些天都灵动许多,像身体突然好转了一般。
但在场的三人却都心中一沉,紧接着尝到入心的苦涩悲痛。
回光返照,阎王催命的时刻到了。
祁燕只感觉手上一紧,转眸看向床边的男人,这才发现向来衣冠楚楚的哥哥此刻模样有些狼狈。
本该整齐后梳的头发落了几缕在额前,光洁的下颌也不知何时冒出了青碴,衣服微皱不似平日整洁,但这一切反而让他多了分平时没有的落拓不羁,依旧俊美若神人。
祁燕又微笑起来,他的哥哥不管怎样都是好的。
“别睡。”祁商声音低哑,一字一顿。
像要哭了一样。
祁燕第一次见强大得像是无所不能的哥哥露出这种脆弱神态,有些无措,又有些自责。
他先天体弱,能活到现在全靠亲人无微不至的照顾,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种时刻,反倒让他们伤心……
没能多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思绪便骤然沉入无尽的深渊中。
“祁燕!”
哭声,喊声,被死死攥紧的触感,一切都离他而去。
——
朝凰国。
夜幕降临,偌大的皇宫烛火通明,照亮深宫中座座繁华殿宇。
而在整座皇城的角落里,偏僻凄冷的望月斋灯火幽幽,简直比冷宫还安静,与一切繁华隔绝。
这里简陋得不像侍君应该住的地方,偏偏的确住了个人,还是前几日刚被封的。
去月新皇登基,天下有才德的适龄男子都被招选入宫,层层选拔后在女皇那过了眼,封出一帝君,一皇贵君,梅兰竹菊四大贵君,以及侍君若干。
但望月斋这住的不是上面说的任何一人,而是封君大典结束后才被送进宫的。
祁家嫡子祁燕——一个连女皇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到这堪比冷宫的偏僻角落的侍君。
想起这望月斋的主人,正在添火烧水的仆从就撇了撇嘴。
与他同时入宫的侍从都被选到其他贵人宫中,鸡犬升天,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偏生他倒霉透顶,竟沦落到祁燕手中。
如今谁不知道祁家地位尴尬得紧,在女皇还是太女时站错了队,如今新皇登基大局已定,祁家便慌不择路把嫡子打包进宫投诚。
女皇尚未拿祁家开刀,不动声色收了这嫡子,又把人扔到角落里,连见都没见一面。
活在深宫中的哪个不是人Jing?察觉女皇对祁燕的不喜,便也跟着踩上一脚,害得他这个侍从都到处碰壁被苛待。
侍从愤愤不已,水也懒得烧了,还未煮开就倒进桶中,拎去给祁燕沐浴。
靠近房门时便听到一阵低哑的咳嗽声,仆从又撇了嘴,全当做没听见。
“主子,沐浴。”他把水放在浴桶旁,硬邦邦地说完就想溜走,生怕祁燕要让他抬水。
但怕什么来什么,他刚转身,就听见:“等等。”
仆从咬牙回头:“什么事?”
只见那被笼罩在烛光中的男子生得一副眉目如画的清绝容貌,墨发如鸦羽,唇色似春樱,眉间笼着病色,反而更添我见犹怜之意。
祁燕察觉他话中的顶撞之意,顿了片刻,又低咳几声:“拿些烛火来。”
他在看书,但桌上的蜡烛已经快燃尽了,火焰微弱,对视力不好。
仆从见不是要自己提水,应了声便下去了。
祁燕微叹口气,收了书便走向屏风后,一摸水,是半温的。
发热的身体温度偏高,和水相碰,温度差更加强烈,激得他微微发颤。
祁燕苦笑,没想到即便重活一次,也摆脱不了这孱弱的身躯。
罢了。
他随手挽起长发,就着温水擦拭前额,颈部和腹股沟,进行物理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