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起来的时候就听见厨房里传出的炒菜声,他进了厨房,却只看见母亲一人。她弯腰往灶里填点柴禾,又站到灶前拿起锅铲炒菜,极为忙碌。何生走了过去在灶下坐下,他看了看灶膛里的火势,拿起烧火棍将往柴禾中间划出一条逢,火苗蹿了起来,比刚刚烧得更旺。
何生抬头看着母亲,因为忙碌她满头大汗,暗黄的脸上有些红晕,看起来比他离开时气色好了很多。何生往灶膛里填了点柴问她:“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头晕吗?”
何母没看他,灶膛里的火旺盛的很,稍不注意就会糊底。她快速翻炒着,直到将手边水瓢里的水延着锅边滑下,铁锅里呛出一股白雾,她将锅盖扣上,才转头回答儿子:
“没事,你爸上明钟那里抓了几副药回来,我吃了就好了。”
何生皱了皱眉没再多说什么,明钟是他们这里的赤脚医生,平时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上他那看的。只是这个医生看点小毛病可以,大病却瞧的不怎么样。
几个月前何母便时常觉得头晕,去了明钟那里看了好几次,吃了药虽然症状有所缓解,却没有痊愈,一个月前做饭的时候,直接晕在了灶台边。
何生看着何母苍白的脸色想带她去省城做个检查,他找了父亲几次,父亲却板着脸不去理会他。何生没办法去外村找两个姐姐,大姐夫家境贫寒,当初为了娶大姐就欠下了外债,至今还未还清,大姐听说母亲晕倒了坐在一旁抹着眼泪,她虽有心却无力,只是和何生说过几天会回去看看母亲。何生又去找二姐,可是二姐夫一听说何生的来意,不等二姐开口,自己先跟小舅子哭起穷来。何生转头去看二姐,她却躲着何生的视线,将头歪到一边,何生已经明白了他们夫妻的意思,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何生耽误了一天,一毛钱都没借到。他沮丧的回到家,却发现母亲又下地干活去了。生平第一次,何生为自己贫穷感到无力。而这困境来的莫名其妙,至少在何生的印象里,他们家的境况怎么也说不上上是穷人。
村里的男人都扛着农具在地里挥洒汗水的时候,他的父亲将家里的田地全都出租出去,何生虽然不知道租金到底是多少,但以那几户租地人家的家境来看,估计也不会多高。可是父亲却依然可以供他们兄弟三人上学,家里的伙食虽然没有顿顿大鱼大rou,但是每顿饭里还是能见荤腥的。在同村的那些朋友,因为学费因为生计,一个一个离开学堂的时候,他依然稳稳的坐在课堂上。他听过无数的流言蜚语,那些人因为不甘,因为嫉妒,因为眼红而生出的许多不堪入耳的谣言。父母从未对此有过任何争辩,更不允许何生多问,何生的心里有许多的疑问,没人为他解答。
直到四年前的某天,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开始焦虑起来。他们一趟一趟的去县城,又一次一次的失望而归。十几年来最远也就去了县城的父亲,背上的行囊不知道去了哪里。半个月之后才满身狼狈的回来了。何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次次的询问,可是换来的只是母亲的哀声叹气,和父亲不耐烦的喝斥。
何生能清楚的感觉到,父母对自己的态度一如不一天。从前他总为他们无视自己而伤心,可是现在他一些微小的举动,都能引来他们的视线,更能引得父亲大发雷霆。幸而何生在县城里读书,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倒也没有那么难熬。
家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出租的田地到了期不再租给别人,父亲母亲扛起了锄头下了地。何生的生活费断了,父亲也明白的告诉他,学费要自己交,否则就不要再读了。
何生从未反抗过,他早已接受了这一切,心里也默认了自己只能过这样的生活,一切他们所给予的他都接受。可是这一次不行,事关母亲的生死,何生生平第一次梗着脖子和父亲吵了起来。父亲因为恼怒而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从小到大何生从来没有挨过打,可是看着那只高举的手,何生本能的感到了害怕。父亲多年积威之下,何生根本不敢直视他愤怒的眼睛,但是想想脸色苍白的母亲,他将微微颤抖的手藏在身后,依然挺直腰杆和他的父亲对峙着。
何父的手就那样举着,他已四十四岁了,四年的辛劳让他衰老的很快,他的脸盘黝黑,眼中满是疲惫和无力。他微微仰头,第一次认真看了何生一会,放下了高举的右手,撂下一句话:“家里没钱,如果你有钱,你想带她去哪看病我都不管。”
何生看着那佝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可是随即他的眼眶不知为什么就热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让何生渴望亲近,却不敢靠近的男人悄悄的老去了。
何生怀惴着自己所有的积蓄踏上了前往仙泽的火车,在三等车厢里人挨着人,何生紧紧护着怀里的钱。这是小姨每年来探亲的时候私下塞给他的钱,就是靠着这些钱,何生才能勉强渡过这几个学年。
可是谁知道母亲给自己的地址居然是假的,想起自己在仙泽风餐露宿的那几个日子,想起自己明明找了那个废弃的屋子,可是却不愿放弃,在街头一遍一遍拉着路人问,认不认识一个叫顾清莲的女人,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