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钧自那厢房中出来,眼看日色昏昏,一刻不敢耽搁,径到前堂找到正在与人掷骰子博戏的赵锡,二话不说拎起他便走。
那赵锡当时手心里还攥着两个骰子,一边走一边往原来的桌上抛,口中对桌上人喊着:“下次,下次。”赵钧哪理会得他许多,只管拉着他往外直去。
出得云梦馆的门来,却是赵钧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云牵雾绕的三个游丝细字,霎时只觉今日所遇真个有如梦幻一般。脚下的步子便也就虚了起来。
赵锡早没甚恋恋的,只管带他一道去往先前安排好的客店里,改换做小黄门的衣服。又奔至马行街当口,见内官刘恢早已在桥下那里张望。
刘恢是内侍省的高知,时任内香药库勾当,内香药库在庆安宫东面,只隔了十几米,遂乘便结交上了芮王赵锡。赵钧、赵锡二人今日即是跟着他出宫差干之机,蒙混出来的。
远远地望见他们过来,刘恢急急对着前头的赵锡呼道:“贵人且快些,再晚了来不及了!”待近前看清赵钧的样子,大吃一惊,“官……”了一声,好在赵锡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才没让他喊出来。
刘恢压低了声量,面着赵锡焦慌地道:“您是个已出阁的藩王,也就罢了。可这官……”心虚地看了一眼赵钧,差点又把“官家”两字说出来,一时只好低下眼皮。
原来刘恢所在的内侍省不过是内侍班院中的“后省”,不似“前省”——入内内侍省一般通侍禁密,故而于“天颜”不甚悉识。初出宫时,见赵钧低头跟在赵锡后面,以为只是芮王的伴当,未曾稍加留意,不然,断不敢应承此事。
是时赵钧因想着白天的事,心思惝恍,没顾上掩着日常的气势,却被刘恢一打眼给认出来了。赵钧也没好想如何解释,低头咳了两声。
赵锡见状,一只胳膊搭在刘恢肩头,笑咪咪道:“我大哥这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是实在的好事。将来论功行赏,我大哥他定不能亏你。”且道:“当务之急是送我们回去,要误了时辰,那才真出大事了。”
后头这话说得确然,那刘内官纵然满头是包,也只得硬着头皮把这尾给收结了。
晚间到太后处定省,果被问起脸上的伤,赵钧用自己不小心磕碰了敷衍过去。太后向来紧张他,把他身边的只应人骂了一通,又各罚了一个月俸钱才算了事。
赵钧回去用自己的私钱一一补上,且千叮万嘱不可将他今番私自出宫的事泄露出去。
那日夜里,赵钧照例在灯下读书。心里却念念不忘此日之所见所闻所感。想到《陈风·月出》之诗,举头望向轩外,然今夕乃初一,黑魆魆的并无月光,自然没有什么“月出皎兮”,佼人更不知在何处。只有泠泠几树竹影暗暗相映。
但得命人取了《昭明文选》中的一册来回反复地看,点名要的是第十九卷。灯也不知添了几回,竟全无睡意,便觉中心怊怊,不住地叹息。殿中御侍屏儿只道自家主上是个勤奋惯了的,因劝到:“官家,天晚了,书明日再看也不迟。圣体珍重是最要紧的。”
却不知赵钧今日所御览的,乃是宋玉的《高唐》、《神女》二赋;圣体所害的,怕也是“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的情痴病了。
当晚赵钧在卧榻上辗转反侧,至午夜方睡。因睡前心念着楚王梦高唐神女之辞,竟于梦中驾风骋云,飘摇轻举,溟溟茫茫,荒荒忽忽,不知将往何处。
正经行时,乍闻青霄之畔,传来一阵仙乐阆音。他便似心有所感,转头追随那邈邈曲声而去。
待云收风定,只见峻山赫然,上有层城,静水深流,下至无底。近岸处,榛林绿覆,茝蕙香袭,白鹤止皋,群鹿遨游。又俨有一亭,凌然壁上,望之若有人焉。
赵钧身至此区,眼观此景,心中煞是欢喜。却突然听闻一声喝令:
“汝是何人,自何而来,将欲何为,但敢擅闯清都宝境?!”
赵钧回头,见是一个青衣玄冠的道童,粉雕玉琢一般的眉眼,却有十分的怒气。因揖礼道:“吾乃南赡部洲,中土大宋国[1],当朝天子赵钧是也。敢问贵方可便即是‘云梦之台’、‘高唐之观’?”
那道童听他此般言语,怫然挥袖道:“什么云梦台、高唐观?!此乃九宸之上,神霄玉府也!”又且傲然作色道:“‘天子’?吾只闻天有十子,奉天之诏,分管寰宇上、下、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十极,皆为上神。长曰‘北极紫微大帝’,其吾师也。”[size=12][2][/size]再睨着眼睛打量了赵钧一番,道:“汝下界一蠢物,乃敢僭称‘天子’之号?”
赵钧从未听过此种说法,正自目瞪口呆。又听闻一声嗓音端和的问讯:“出了什么事,在此吵闹?”那道童连忙行了一礼,口称:“师父!”
眼前不知何时,忽地又出现了一位霞衣荷袂、高冠嵯峨的上真仙人。
听那道童称作“师父”,赵钧心想:这莫非就是这小牛鼻子口中,所谓“十极大帝”之首的“北极紫微大帝”?
赵钧对那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