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六月间,暑气日盛,宫内开始用上冰块凉茶等物消暑解热,有那鲜嫩的莲蓬,亦拿荷叶盏盛着点缀以荷花瓣呈至御前,杨昭也不叫宫人,自己剥开尝了一颗。韩懿端坐在一旁研墨,他喜那墨香,所用之墨多亲手来磨,杨昭说了他两次,便由着他去了。他细细添了水,揽着袖子拈墨锭轻研。
杨昭剥了一个莲子递给韩懿,他欲停下伸手来接,杨昭却微微后撤,示意不用,直直递到他唇边,韩懿只得拿口接了,杨昭便问道,“甜吗?”
他手下未停,随口道,“苦。”却是慢条斯理地嚼着,没有半分苦的意思。
“这莲子也不太识趣,我亲手来剥,它居然不甜。这一颗呢?”
韩懿又接住吃了,仍是道,“苦。”
杨昭便不停地又剥出一颗给他,“那总得吃到甜为止。”
韩懿终于败下阵来,笑向着杨昭道,“是甜的。”
转眼又至七月,大渝男子满十六便取字束冠,意为成年,也算是个不小的日子,杨昭念着韩懿生辰,将寝殿中的那张古琴取下,亲自拿了丝绢轻轻拂拭,倒忆起往事来,启蒙恩师陈阁老留给他的。
陈阁老是三朝旧臣,德高望重,后自认老迈,不愿子孙若无功只靠他荫庇,遂告老归田。
杨昭边拭边便想,从先生处实在受益良多,只可惜少时不懂事,常常气他。他临行前为我抚琴一曲,言道我有帝王之气,然过于锋利,需得有淡泊之物来和一和,我当时心内很是不以为然,可那曲子听来确然心中极静,至今也未忘。
韩懿轻轻抚过琴弦,自小只爱兵书剑法,于音律上不通得很,他却还是将此心爱之琴赠予我。这些年,此琴空自蒙尘,此曲我也未再听过。琴若有灵,当幸如今等来与它相配的人。我亦想以此曲名赠他为字。
到得韩懿生辰之日,户部与兵部侍郎下晚为着军需资用一事在御书房中辩到不可开交,杨昭看了几次更漏,拿手扣了两下桌面道,“行了,这是御书房不是东市西市,回头各呈个折子上来。”
他晚膳未用,便乘辇至流云殿,韩懿全不像平常端坐桌前,只斜趴在桌上将手中握的一卷书随意地立在眼前,杨昭进门见此,逗他道,“先生是不是自小便教过,读书,当正襟危坐,二目平视。”
韩懿忙站起身来,端正一礼。
杨昭问道,“吃饭了没有。”
韩懿亦如平常一样,答道,“早就吃过了。”
杨昭暗自摇头,任他如何不露声色,半日等待,“早就”二字上露马脚,便道,“我还未吃,来借你的桌子。”
韩懿命人收拾了,杨昭自己着人带着晚膳,布在桌上,韩懿虽已吃过,仍坐在一边相陪。杨昭看我一眼,我会意,将手中一方锦盒递上,杨昭接过,转手递给韩懿,他略疑惑道,“不是已经送过琴了吗?”
杨昭不答,只道,“打开看看?”
韩懿慢慢将盒盖抽出,只见里头浅韩丝绸之中,一方裁好的白鹿纸上,是杨昭笔力遒劲的两个字,“清音”。
“我不请自来,代庖替你拟了字,”杨昭看着他问道,“你可喜欢?”
韩懿抬眸,烛火微微摇曳,映得他满眼皆是清澈灵动的笑意,“喜欢。”
“喜欢便好。这曲子我也久未听过了,来,试试你的新琴。”
韩懿已校了弦,便坐到琴边,指拂如兰,琴音泠泠,果真是清雅无争,心旷神怡。
杨昭起了兴致,言道即弹琴如何不鉴月,便教人摆了酒在院中,此时月初,天边不过一弯新月如钩,倒是院中凉风习习,阵阵虫鸣倒也别是一番意趣。
此情此景,却适合二人月下对饮,韩懿托词不过,被杨昭劝着三杯下肚,那后劲便轰轰烈烈地上来了,似已晕得云里雾里,仍强自坐着,拿手撑了额角,眼神早失了锐利,显出一股无辜的柔和来,眼角处一抹红衬在他白皙肌肤上,更平添了几分懵懂春情,猫爪般地挠心。
杨昭长舒口气,摇头笑道,“到头还是为难我自己。”
再同他聊天,也是懵懵懂懂地问什么答什么,杨昭觉得有趣,又问他,“今日生辰,你可还想要什么?”
换作平日,韩懿必不会说,但他此时醉酒,便带着三分委屈地道,“我想回广陵。”
杨昭原本还含着笑,听了这句话倒不由渐渐敛了笑容,“你是不是,每日都想回广陵?……我自会放你回去,但不是现在,我常怕你不愿等。”
他轻叹着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擦去韩懿唇上未干的酒ye,待那水泽被擦去后,也未收回手,仍在他唇边流连,慢慢描摹他唇线的形状。
韩懿伸手欲推开,又软绵绵的无力,笼在袖中只露出的几截粉色指尖,轻轻搭在杨昭手边,倒似欲拒还迎。
一会儿,韩懿又主动反手握住他道,“求圣上恩准,我回广陵见亲人。”
杨昭摇头慢慢地道,“我不可能放你回去。”,接着笑了一笑,“过段时间,吴国太子就会来洛阳,我可让你们相见,缓解你思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