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义——或者叫傅修明,沿着城中微弱的火光,回到自己的家中。他坐下喝了半杯茶水,驱散口中的酒味。
三年前,他离开景州,顺着水路直下,先到了江南,再是白州、再到止州,又从止州跟着商船出海,到了南海诸国。
他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日,稍作休整便迅速离开,甚至还用上假名。所幸,在他离开景国前,都未看到过自己的名字和脸被张贴在市场上。
踏上海路,身后的陆地越变越小,直至消失,傅修明庆幸之余也有些怅然。
面临最危险的战争时,他也从未想过要逃,此时他竟然逃了。
他的手段并不光彩,姜钰醒来,又该是如何的愤怒……
过去是一团乱麻,傅修明将其从脑中甩开,只望向前方的蔚蓝。
海洋广袤,一望无际,和他上辈子所看到的并无不同。望向海洋的时候,他能短暂遗忘自己孤单一人身处这个世界,因此意外地能适应这种生活。
他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这感觉如同海风吹拂,让人爽朗舒畅。
扶林国商贸频繁,码头上能听到各种各样的语言和趣闻,傅修明充当贸易中间人,衣食无忧,且都是新鲜事,称得上是理想生活。
他过上了和之前几年完全不同的日子,他的名字、过往无人知晓,任谁也不会想到,北方帝国的和平有这温和俊朗的青年一分功劳。他摈弃所有,重新开始。
唯有他的心,是和过去的唯一联系。
——傅修明的心中,偶尔会掠过姜钰的影子。
看到蔚蓝的大海,他想,姜钰似乎从未见过这幅景象,他生在内陆,又深陷战争,哪会有看风景的闲暇。
来自远方的彩色宝石在扶林中转,送往大景,若是能成为贡品,他经手的珠宝能送到姜钰手中也不一定。
异国的作物如果能在大景生长,将会带来数不清的益处,傅修明因此托人收集不少,再让大景商人带回去试着栽培。
傅修明的心境在旅途中开阔了许多,也逐渐淡忘那些曾经的怨怼。姜钰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避讳,他甚至很明白自己偶尔会牵挂他。
分别前,两个人都有些钻牛角尖,平静的相处下隐藏着暗涌,关系在岌岌可危的破裂边缘,傅修明快刀斩乱麻,让彼此重新得以喘息。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将姜钰引为生存的意义、人生的方向,如果不是和他相遇,自己可能早已化身为路边无数白骨中的一具。
若姜钰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埋怨他、痛恨他,将他视为仇敌,激烈地反抗。但他不是。他南征北战、平定天下,是人们梦想的明君,他志向坚定不移,唯独处理不好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再纠缠下去,这种关系迟早会变成他霸主之路的阻碍。
当局者迷,分离对他们二者来说皆是好事。
远方的船只带来财富,却同样会带来噩耗。
——“陛下似乎身体不佳,月余没有上朝……”
今天船主口中透露的这个消息,傅修明不能假装没听到。
短短三年时间,为何姜钰身体突然会变成这样?明明他走之前他看起来还很好,这几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修明总归是希望姜钰可以得到寻常人的幸福,可以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这消息把他砸得头昏。
傅修明带着思虑入睡,梦里,他回到了久违的京城。
京城的样子和他离开前相差不大,只是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白布。天也似乎比以往更Yin沉。
他心里一惊,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想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傅修明尚未开口,远方传来一阵阵钟鸣,音色低沉,缓缓在整座城中铺开,肃穆中透着悲怆。
中年男人面露惊惶,他向北方跪下,拜了三拜。
傅修明凝视着那个方向,那也是声音的来源。他知道,京城的最北边,是长岁宫。
……
傅修明从梦中醒来,他出了一身汗,连衣物都被浸shi。窗外早已天光大亮,天空依然蓝得干净纯粹。宿醉造成的头痛、梦境残余的震惊、心中的茫然不安交织在一起,傅修明半晌也没反应过来,他是已经醒来、还是仍身处另一个梦中。
之后两天,他带着秦船主和登婆国的商人见面,双方皆有需有求,生意很快敲定下来,因此酒桌是不会少。
醉到深处,船主和登婆国的商人勾肩搭背,一起高唱音调混乱、词句不明的歌,他们语言不通,情感却是真切的。傅修明心中装着别的事情,只是挂着礼貌的淡笑,恍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夜晚来临,傅修明拎起从酒楼带回来的酒和菜,敲开了他住处一条街外的一扇门。
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把门打开,看到他,脸上惊喜:“明义!你最近不是忙得很,怎么有空过来?”
傅修明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季老,请您吃酒。”
被称作“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