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深站在一扇高大的铁门前。
身后是郁郁葱葱、平坦广阔的田园,掀起层叠绿浪的风拂过肩背,却止步于面前厚重的铁门和与之相连的高墙,仿佛切割出一片领域,墙后是延伸到极远处的黢黑密林,判断它尽头的参照物是一群耸立的建筑物尖顶。
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几天前,他还站在东方魔都的高层落地窗前,与人觥筹交错,俯瞰窗外人造的万盏星火,现在却身处淳朴自然的西方原野间,方圆几公里不见人烟,来的路上幸得热情的果农相助,与瓜果同乘一车,才不至于在雨后满是污泥的小路上徒步。恍惚如梦般魔幻,却又说不出哪一层才是梦境。
思索间,柳明深的身体已经自觉地上前叩门。
手指还没碰到,门就吱呀向后退去,门缝间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他打量门内的老人,来人头发已经全白,皱巴巴的面容隐约可以看出东方人的轮廓,穿着严谨得体的燕尾服,笔直的身姿更凸显出年纪带来的骨瘦如柴。
“老爷,我是古堡的管家斯潘塞,大门到古堡还有段距离,请您上马车。”老人恭敬道。
心里默默咀嚼着这称呼,尚未到而立之年的“老爷”还是微微点头示意,坐上马车。
马车行驶在林间窄径,马蹄踏在斑驳的砖路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车内昏暗的烛灯以同一节奏摇动,时间久了让人困倦。
柳明深撩起车窗帘子,上车时日头不过西斜,现在天色已经黑的彻底,也有可能是高大的密林将天光挡的严实。怪异的是,道旁树木不过咫尺远,却连大致轮廓也看不分明,仿佛融化成一片污浊,追逐着要把马车吞入。他很快就否认了脑中这诡异的想象,但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林子也太安静了,好像只有马的嘶鸣一种活物的声响。
放下帘子,柳明深不自觉地用手指敲击着扶手。
他迟了七年,来履行约定——做这异国他乡的古堡的主人。
小的时候已经察觉族人背后对自己的指点,可被血缘至亲瞒的严实,直到姥爷临终才舍得对他透露实情:他必须在22岁那年,不能早也不能晚,继承几千里外的一座古堡,不只是在继承协议上落下名字,而是要从那时起在那里生活。
他第一次听说,只觉得荒诞,甚至怀疑外祖父久久缠绵于病榻,意识不清了。但对上姥爷shi润的双目,一切质疑都噎在了嗓中。
现在回想,种种暗示早已埋伏在自己二十余年的过往中,况且钟家作为枝繁叶茂的百年世家,这种事相比祖上留下的一些传闻,还远远算不上离奇。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外祖父来着?好像是模棱两可的一句“我尽量”。这是当时的他能给出的最有诚意的保证了。接连横祸让家族轰然倒塌,支离破碎,眨眼间嫡系只剩他一人能应付那一大片烂摊子。他怎么可能立刻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抛下肩上艰巨的责任。
他最终还是来了。尽管迟到了七年,在他终于稳定下家族内外,放心地交给长大成人的弟弟后。
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变了,柳明深再掀开帘子时,看到的是一片毫无遮拦的辽阔夜空,明月高悬,银光洒在马车正在行驶的石桥的桥面上。
黑色的密林已经被甩在身后,眼前的景象颇为壮观。庞大高耸的古堡盘踞在一个孤立的岛上,说是岛,倒不如说是水中凸起的小山包,墙体就像从岛的边缘切面中生长出来的,四周盘绕着平静却漆黑的河流,想见水面下的深不可测。马车正在疾驰的狭窄若一线的石桥,竟是偌大的建筑物与其他陆地的唯一联系。
不成想来路上的高墙铁门不过是它与外界划清的第一道界限,这“环城河”般的设计,仿若防范着四面八方,仅将唯一的退路留给悠悠一线窄桥。从大门到古堡一路,像是拨开一层一层才见真身。
马车终于驶入古堡的门洞,视野漆黑一阵,复见光亮时已经到了城堡的中庭,马儿嘶鸣,摆头停在大门的石阶前。
大门敞开,从中溢出暖黄色的光晕。
柳明深恍惚生出一种安定感。他承认曾无数次地幻想过此时此刻,或许是在午夜从铺满办公桌的文件间抬首时,又或许是望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与闪光灯时,他从未刻意去想起,但画面总会自己跑出来,瞬息间掠过大脑。尽管没有哪一次的想象与眼前重合,他却生出“对就是这样”的念头,好像冥冥中这儿就应当是他的归宿。
他将这一线松懈归于旅途的劳累,斯潘塞敏锐地体察到主人的情绪,接过行李,贴心地建议他用餐后就回房休息,他微笑着表示同意。
一路穿过厅堂走廊,装潢奢侈却非现代审美,不少摆设柳明深打眼便知是可以放到博物馆或拍卖会上的珍品,但它们在这里不过是做一般的家具器用。因为它们的价值源自于岁月,而岁月对这座古堡来说不值一提。
餐厅更是富丽堂皇,接风宴极为丰盛,看得出厨子在不遗余力地彰显自己的水准,可惜只有柳明深一人享用。看样子餐桌上遵从了某些古老的礼仪,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