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央城的特产。
小小一只甜瓜,囫囵个都是嫩黄色,切开来是厚厚的白rou,咬一口甜汁四溢。
曾经街边随手就能买到,如今连祝红秋寻一只都要大费周章了。外头街边的穷人饿得不成人样,几人躲在花楼里,仰仗着他们曾嗤之以鼻的豪绅地主,品尝饥荒中一点珍贵的餍足。
祝红秋用签子品了几口就放下,龙鹤扯着一弯瓜瓤小口小口地咬,思绪或许飘向五年前她无知无觉地吃掉至亲的血rou,我没客气,大口吞吃着,真的很甜。
师父不进餐饭,我递给他中心一点软烂的瓤,他小小张开嘴,可能咬下一毫,也可能只是轻轻舔一下。他靠在那里,手臂隔着衣服横在他血rou翻烂的上腹,或许在细品他许久没尝过的食物滋味。
“挺甜。”师父眯着眼睛说,“可惜我没有口福,再吃不下了。”
我记得师父一直很贪食。一张挑剔的金贵嘴巴,越花样越爱吃,越讲究越爱吃。可惜我们一直没钱,买不起满汉大餐,师父是什么时候开始难以进餐饭的呢?如今能仰仗祝红秋的时候,他却吃不下了。
想点开心的,我对自己说。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再没有事情是开心的了。
“祝红秋,”是龙鹤先开的口,她把啃得干干净净的瓜皮丢在一边道,“如今局势,以你的身份怕已是众矢之的,希望你务必行事小心。”
祝红秋点点头,看着她又笑了:“你还是担心我。”
龙鹤冷哼一声:“再莫要找什么甜瓜了。你手下人多眼杂,哪个若是要加入反抗军,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当投名状。”
“那可不成,砍了我的脑袋,我没有眼睛就看不到你了呀。”
“……你那不仅没有眼睛。”我嘴角抽搐。
龙鹤气鼓鼓不说话了,祝红秋倒是心情大好的样子,笑着说:“实在不济,我立刻带你逃出南央城吧,去繁华的京城,还是去沿海商港,或者是壮美的北疆,我们爱吃什么吃什么,不归别人管。”
龙鹤有些发怔,又立刻反唇:“我看还是要带上普洱和檀师父,四个人游玩可比跟你有意思多了。”
我注意到龙鹤耳朵发红。
“我才不掺和。”我说,“我师父去哪我去哪。”
祝红秋淡淡道:“你倒是懂事。”
“你就是个小跟屁虫,不对,大跟屁虫,”龙鹤笑道,“跟祝红秋一个样子,一想到我一直要被这个跟屁虫缠着,真是讨厌。”
“那正好,干脆成亲,何时发喜帖?我和师父去吃席。”我嘻嘻一笑。
我这话一落,两个人不约而同偏过头,神色一个比一个慌张,又硬要装作镇定。
“说什么呢。”祝红秋咕哝一声。
嬉笑怒骂一阵过去,天色渐暗,我抱着师父回到卧房,他Jing神不济,体力不足,最好早些休息。我一如既往给他喂了几口浓米汤,然后替他解开衣服,揭下浸透了血的纱布,贴上一叠新的。然后把人放躺下,用温热的毛巾细细擦拭他的脸和身体。
“普洱。”师父声音滞涩沙哑,听起来疲惫又温和,“我之前说要和你讲好计划,现在你要好好记着。”
我点点头。
“欲杀巫山淮,必先引蛇出洞。他从前最看不得我为世人做事,也最想看到我被世人杀死。我们等龙鹤的强弩和莫长老的救济粮准备就绪,就要去往最阔的那条街,布一个诱饵。”师父说话慢,说几字就要喘气歇一歇。
“届时我会亲身布施救济粮,提前放出风声造势,然后安排一群人和我起冲突,闹上几天,普洱你就端着弩伏卧在房顶上,如若见到巫山淮,立刻射杀。”
“这能行吗。”我咬着嘴唇。
“我们赌一把。”师父说,“就赌巫山淮这么多年对我的执念。”
我听到这句话,突然心里又酸又涩,想要说什么,却张不开口,也不配张口。是巫山淮先遇到的师父,一个是绝顶天才,一个是少年俊杰,如果不是理念冲突,想来最为一拍即合。他们的羁绊深入生死,我这哄孩子过家家般几年的情谊又怎么能和巫山淮相比呢。
师父看见我失落,以为我担心计划不成,又安慰道:“若这次他不出现,也不算打草惊蛇,再想办法就是了,师父正人君子,什么时候诳过你。”
“师父你说这话不怕打雷吗。”我瘪着嘴。
“好了好了,我好困,我们快睡觉吧。”
我闷闷不乐,替他拢好衣服,自己也换了亵衣躺在他身旁。
他离我这么近,但好像相隔那么远。
我突然很想抱住他。
我已经想了很多次了。自师父受伤,我一直同他共寝一张床,只为了在他痛起来的时候给他擦擦汗,在他呛咳干呕的时候给他擦擦血,在他口渴的时候喂点水。但无数次我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身体蜷缩得那么痛苦又那么无助,我好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我每一寸骨rou承接他的痛,就好像这样师父就可以被我治愈,然后永远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