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弄来了一辆马车,为了和师父寸步不离,又雇了一个车夫。
车夫是我从花楼后门溜出去之后,找到了一个大街旁闲坐的男人。那人身着破布衣,上下打量我一番,和我要五百文铜钱。
也罢,乱世难居,咬咬牙掏出来给他。车夫找了一条僻静的路,依我特意叮嘱,驾得很稳。我和师父坐在车里,车厢简陋,座椅坚硬,我怕师父颠着,便当个人rou垫子,让他侧身坐我腿上,身子靠我怀里。
即使如此我还是看得出师父难受得紧,他微微皱眉,眼神放空,头颈软软靠在我肩上,没有骨头一样。
我把窗帘掀开一条缝,观察沿街景象。
街上的样子比我逃出来那天更加萧条。我深居花楼,是龙鹤告诉的我:“饥荒了。”我想即使烧了几个粮仓,南央城繁荣浩大,总不至于此。然正如我眼中所见,住在城中央这繁华地的人,银钱粮食也尽在他们口袋。城内的物资一九分,城中穷人与富人九一分,握在群众手里的粮食锐减,少数人手里的余粮便卖得高价。
南央城不重农耕,唯有从周郊临城求援,然而由于两大门派开战,城中混乱异常,浑水摸鱼者、截道称匪者、趁哄掳掠者、打砸抢烧者如雨后春笋正得良时。听闻小道消息,外边运来的粮根本没进南央城,便被一伙不知道什么人悉数劫走。以是城中每况愈下,竟已有饥荒之乱象。
因此顺着小窗,我看到沿街尽是讨饭乞丐,偶尔突然冲过去一伙人吵嚷打架,大小门店能关的都关了,路边的树皮被剥得斑驳。
“巫山淮,真是造孽。”我放下窗帘不忍再看,我知道这不过是开始。“师父,我记得当年长山宗出动过弟子救灾,虽然不知道我爹娘是不是真的在其中。不过,这一回长山宗也会出手吗?”
师父没动静,我低头看,他眼神茫然,抓着我的衣襟小口小口地喘气。
“师父,师父?”我一惊。
师父仿佛才听见我叫他似的:“做什么?”
“我说,长山宗这回……”
“怎么又不说话?”
我僵着身子,右手还抱在他的腰上。师父努力抬头,和我对视一眼,怔了片刻才想明白一样:“你不要怕,只是疼得紧,耳朵里尖鸣,偶尔听不清你说话。”
我心里不是滋味,只好又问:“喝不喝水?”
师父轻轻点头。
其实论师父这道伤,应该从五年前开始,每次饭食茶水就已经会叫他腹中疼痛了,可我之前一次也没有看出来。如今伤势严重,师父几乎难以进食,每餐只煮些稀软的粥,常常送进去几口,又带着血呕出来。
这次的温糖水也是了,就着一小粒镇痛止血的药丸喂了几口,师父自己强忍着才没有原封不动吐出来,他伏在我身上颤抖了一会,嘴角溢出一道浅淡的血线。
我只恨不能替他忍受苦痛。
师父在我怀里昏睡又醒,反复几次,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才接近目的地。我掀起帘子一看,吓得赶紧放下去,这里竟然是长山宗脚下,不知道他们的人还找不找我,我心里发虚。好在马车快要进山的时候拐过头,绕了一圈,往西走,过了一弯隐蔽的小路,终于停下来。
前面有一个栋小木屋隐于林木之间,车夫下马撒尿,师父半昏半醒,我正犹豫之间,屋里走出来一个人。
“檀清月,你终于想起来见我了?”
那人声音厚而遒劲,听起来像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语气不喜不怒,摸不出情绪。
我正要下车应答,师父在我怀里挣了一下,我想扶他,他却推开我的手,拖着身子下车,落地的时候身形晃了晃,扶住车板堪堪才站稳。
我赶紧跟着下去,眼前的这个老者负手立于车前,须发皆白,Jing神矍铄。他看到师父的样子微微一愣,然后摸着胡子冷哼了一声:“竟然把自己弄成这样,我说怎么不愿见我,还有几天活头?你后面这小崽子又是干什么吃的?”
“阿伯……进屋再说吧。”师父露出吃瘪的表情,只掩着嘴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