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要动身去寻他时,郎棣却领着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从洞外走入。
郎棣见他又不声不响把外人往他们设好的结界里领,面露不虞,但当他细看发现其中一人的腿受了重伤,才勉强压下火气问郎葛:“这是怎么一回事?”
郎葛示意另一方学生把那受伤的学生扶到凳子上:“在山中遇见的,他们说自己是大学生,学校在西南方,急着返校,又因为道路被敌人封锁了,就想抄山里的近道,然后迷路了。”
这两个学生,皆是长相朴实,气质斯文,一个戴一副铜框眼镜,小眼,小鼻头。另一个没戴眼镜,皮肤略黝黑,厚嘴唇。他们都穿着山下最这段时日时髦的中山装。
他们看郎棣对自己的到来颇为不满,也低下头去,乖顺地承了他的火气。
李咸池素来对读书人都带着崇敬之意,听他们还是大学里的学生,就更是肃然起敬。
他把郎棣拉到一边,低声说:“他们可算是我们人类里的翘楚了。你也别用那眼神看着他们,把人吓着了。”
郎棣摸了摸脸,稍稍收起怒容,侧头去,就见李咸池拿陶碗为二人倒了水,送上前去:“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两人见李咸池和颜悦色,又和自己年岁相当,心生出莫名的亲近之感。戴眼镜的谢过他水,咧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西南联大的。”
“西南……”李咸池当耕夫久了,又因为凌云镇消息闭塞,所有不知晓几年前北大清华南开南下合并之事,对这个名字也是陌生。他露出迷茫状,自觉羞赧:“抱歉,我……是个粗人。”
眼镜男猛灌了口水:“没事没事。”
这时郎葛忽然问:“山下状况如何?凌云镇可还安好?”
没戴眼镜的学生一锤胸,长吁一声叹息:“山河凋敝,国祚将息,螗蜩戚戚,众生惶惶。我和仲友来的路上,见人易子而食,妇孺老者横死荒野。可惜我与他都是肉体凡胎,都怕那炮火和枪弹,自顾不暇,也就只能干看着众生哀苦。”
李咸池没听懂他前面那四字经一般的排比句,倒是听明白了后面一段话,不免心惊肉跳。
“好在……”那学生原本竖起的眉渐渐松弛:“近日前线又传来捷报。凌云镇守住了。再往北的区域,我们也拿回来了。”
李咸池原本堵着的胸腔也似疏了个口。
郎棣想起郎葛之前被流弹所伤,心底也是愤懑:“那群人,正是该死。”
“对、对!”没戴眼镜的学生激动起来,一拍桌附和道:“谁说草莽无豪杰!我这一路上见过的侠士,大都出自乡野,不比那居高位却尸位素餐者强!”
郎棣也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但观他神色,就知他是在夸赞自己,面色稍霁。
郎葛看几人聊得火热,原先打算他们在此睡一晚就送其离去的计划也暂且搁置,到一边去择菜了。
李咸池,郎棣,以及那俩学生坐在一块,前两人听后两人这一路上的见闻。又讲起西南联大搬迁一事,从那遥远的北方为起点,纵横千里,迤逦如龙蛇。
李咸池听得心旌荡漾,血好似随着这硝烟沸腾起来。郎棣也难得表情肃穆——无怪乎如此,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以来,第一次和人类对坐,畅聊人类社会发生的变革。
他们聊至月上中梢才各自休憩。第二日一早,郎葛便送学生们出山,临行前,眼镜男送了一枚玉牌给三人。他说,自己身上没有太多值钱的物件报答几人,就只能将这在北平百货大楼买的东西当作礼物赠给他们。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可以平平安安到北平去。去吃全聚德,吃卤煮,到北海公园的九龙墙前游览。
这些此前都是郎棣所嗤之以鼻的,但或许是昨晚的夜聊,让他对此少了些许抵触。他没有应下来,也没有拒绝。
李咸池绞尽脑汁寻了个祝福的成语:“祝你们前程似锦。”
那两人笑了笑,其中眼镜男说:“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能再见。”
郎葛与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李咸池竟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似随着那两人的离去,原本暌违已久的人类世界又似风筝线儿断般,飘远了。
郎棣也是一言不发,静默许久。
李咸池觉察他异样,不由莞尔:“恋恋不舍?”
郎棣一模鼻尖:“倒也不是。”
李咸池坐到床上:“那是怎么了?昨夜你就很奇怪,本身你对这些都是不感兴趣的,没想到跟他们聊了这么久。”
孰料郎棣听完他话,面上却流露郁闷之色:“是啊,你说说,我这般厌恶你们人族,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李咸池说:“你那样可称不上‘厌恶’。”
郎棣不接茬。
李咸池看他这幅纠结的模样,忍俊不禁道:“我此前就一直稀奇,你这样讨厌我们人类,你以前遇上发情的时候,跟你大哥是怎么度过的?”
本身这也是随口一说,更多是为调侃,没想到郎棣却格外坦然:“从前都是跟母狼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