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宣大笑,掰开两瓣蟹股,热气迸然飘起,隐隐白雾其中是膏黄嫩如凝脂、色似赤金,取银匙舀三滴姜醋撒上,大口啖落,顿觉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真真不枉矣。两人见久宣吃得失语,更是垂涎三尺,好在芩生、萩生早已依样画葫芦,备好两只各自送去,一时三人皆纵慾口腹,谁也顾不上说话。
只见小盅内是个浑圆橙子,原是湖蟹拆肉酿橙,却不知缘何唤昆仑仙子。梓甜卖个关子不说,紫云白了久宣一眼,却也取碗与他分了一半,吃得几勺,才知蟹肉乃是以酒焖煮,果香、酒香互衬,确有登仙入化之感。紫云恍然道:「昆仑有河名櫾,櫾即橙也!」梓甜颔首笑答:「正解。」
谁知久宣顺水推舟,靠近紫云身侧,肩头厮磨着紫云,轻撞细蹭,媚声连唤「大大、大大」,反倒是激得紫云目瞪口呆,忙推开他。梓甜心下恍然几分,却又想久宣风月中人,许是顽笑,便不多想。
拨棹子本已是珍馐,谁料尚且腹有乾坤。团香钳去背壳,敲开巨螯,竟见其背上臂上朵朵犹似百花,开在花白蟹肉之上,凑近看去,顿觉鲜香浓郁,袭面而来!紫云与久宣一同惊住,梓甜则取过背壳,教二人细瞧,却见两头尖尖处各被削出一道小口,忙问是何玄妙。梓甜答道:「此位乃是『芙蓉才子』,壳内百花,实是蛋花,混入鱼贝所熬之汤,自蟹身两侧灌入,一并蒸熟,则呈此出水芙蓉之貌。」
如此吃着,渐而入夜,每人各食了有四、五湖蟹,两坛新酒也空了大半。紫云问梓甜还有多少蟹未蒸,梓甜醺醺答道还多着,紫云遂打发四个小厮再蒸仨来,也教他们自己蒸些好生吃去,不必在此前後侍奉。
往他嘴里塞一块花糕,说道:「宋高宗此人为君无能,风雅却丝毫不落,也好称君子?」梓甜接道:「所以唤蟹作君子,将他祭了五脏庙!」久宣嚼着花糕,险些笑得喷了出来。
久宣自斟一杯茱萸酒,也为紫云斟满,想想答道:「云卿与我算是……」紫云面上一热,低头饮酒,久宣斜眼瞥去,接道:「异姓好兄弟。」呛得紫云扭头一口酒喷将出来,咳了几声,才缓过来嗔道:「咱是你大大!」
尝过凉菜,胃也开了,各自馋虫这才开始闹腾。梓甜唤团香上湖蟹来,团香却道才蒸上不久,尚缺些火候,三人只好饮酒等候,梓甜终是禁不住,问道:「你二人究竟是怎麽个事儿?说是冤家,偏生好吃好喝;说是友人,却又无句好话。奇也,怪也。」
久宣忙道:「夏公子休要让我,我偷云卿一口尝尝便是。」
第四公子亦是江南蟹,乃一碟小小白玉螃蜞,以花椒、茱萸,和酱酒醉腌七日所成。螃蜞本就唤「长卿公子」,只须掰作两半,嗦食汁肉,咸鲜酸香,作下酒菜吃。
趁这几人沉浸吃蟹,兰生侍酒,萩生早些炖得金玉豆腐,恰好配着蟹吃,着芩生端来,自己又去煎些菊菜苗,教三位主子解腻。金玉者,双色笋乾也,而菊菜苗名菊而非菊,形似而已,却也应节。
团香还端来一碟琥珀醉蚶相陪,紫云尝了个,只觉鲜香甜嫩,话都懒得多说,直往久宣、梓甜碗中丢了三、四个,教他俩吃。久宣正掰一只长卿公子,遂分与紫云半边,笑道:「古时周有孟尝、平原、信陵、春申,後人唤战国四公子,今日沾了云卿福,竟也见识得这洗手、芙蓉、昆仑、长卿四位,该算是重阳四公子。」
听罢两人不禁赞叹,分了蟹肉,迫不及待将那雪白美味送入口中,绵柔鲜嫩至极,直教人痴了。尚未尝罢,团香同芩生又端来两个小盅,梓甜道:「本以为只是我与云卿,便只拿两个来,且将我的让与久宣就是。此为『昆仑仙子』,不如芙蓉才子精致,却也是腹有『诗书』者。」
约莫一盏茶时分,芩生奉来新蟹与刚煮成那糯米粥,为三人点起灯笼暖炉。桌上已是一片狼藉,管它哪位公子,统统化作空虚皮壳。久宣忽道:「不是说有『四公子』,这才三位,还有一位是甚麽?」梓甜一拍脑袋,连忙道:「我倒忘了还有!」於是高唤团香,团香自厨房探出头来,笑道:「少爷稍等。」原是四人正在里头吃蟹,忙擦手出来收拾了石桌,这才端出。
稍停蟹已蒸好,仲秋重阳时分湖蟹至为肥美,只须覆苏叶清蒸,已是极鲜。团香还带来两套小银锤、银匙、银钳,教授芩生三人开蟹。只见他先折下一双毛螯,以小锤轻敲蟹背一圈,再取银钳破开背壳,便见酥黄油如涎滑落。待摘去蟹鳃、舀去心肠,递将与梓甜。梓甜则指了指紫云,命先给主人,紫云却给了久宣。久宣接过道:「大大可是宠我。」紫云咂嘴道:「我是拿蟹堵你的嘴,教你少讲话!」
久宣还不
紫云就着久宣手,低头嗦了蟹肉,问道:「那必然是沾我之福,蓝老板如何谢我?」
梓甜正惬意,唤道:「团香,再去请两位公子来。」团香应了声,片刻端来热气腾腾一瓷盅,只见其中是偌大一只拨棹子,身长足有半尺,红红彤彤,卧在一床竹叶之上。拨棹子乃浙蟹,唯有江南可寻可捕,夏家也是大费周章才弄得到手,教梓甜拿来一只。此蟹双螯巨大无毛,江南渔家道其力可拨棹,故如此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