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闷雷滚滚,空气闷塞至极,偶尔已有星星点点的水滴从天而降,大雨将至。宫中各处的下人们忙乱着,将庭院里的东西收拾入室,又把盛水和遮雨的物件取出,脚步声纷沓杂乱,掩盖着各怀心思的呓语。
筱宛居中,池塘上漂浮着宽大枯荷,叶底藏鱼,水面上偶见波澜,一圈一圈地泛开去。再过一会儿,待明月高照,塘面上便会升起玉盘倒映,洁白无瑕,令人百看不厌,算是太平城中一景。可今夜,水中蟾桂,注定会被近在咫尺的暴雨,无情地打得破碎不堪,一整晚的时间,都不会复原。
盈盈水月,永远不能握于手中,只会顺指缝流走,但好歹永生不灭,哪怕被雨点打得七零八落,只要雨停,依旧完璧如故。但若是岸上俗物破裂了,便注定再不会恢复往昔,就算忍下血流如注,以rou体凡胎相托,勉强聚拢原状,也会留有难以磨灭的痕迹。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
高声惊呼从筱宛居中传出,令人心惊rou跳。居中一众宫人纷纷冲到水边,大呼小叫着,往湖中扔着绳索与木材。
站在院外看守的侍卫也听见呼声,侧首瞧向里头,面露焦虑。一小太监冲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往里走去,“官爷可识水性?快来救人啊!”
“等等,这,是何人掉进水里了?”侍卫本被吩咐,必须全程驻守院外,绝不可擅离职守。但落水者若是上官公子本人,他要是见死不救,之后绝对保不住项上人头。
“小的也不知道啊,但就是有人落水了,官爷快来!”小太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将他又拉又拽,几乎是拖着往池塘边,“一会儿若是雨势大了,那塘子里的水一满,肯定会淹死人的!”
侍卫见状,只能先随他去,脱掉一身护甲,一头扎进了池塘之中。
筱苑居的大门外,顿时空无一人。
一道闪电劈过,夜色被一瞬驱赶,四周亮如白日。仅在那须臾之间,一个身着朴素奴仆制服,披着斗笠的身影,从里头一跃而出,急急往掖庭的方向奔去。
柴房之中,除了堆积如山的末等木材以外,还散落着一地陈旧破损的衣裙鞋袜,零零散散地扔在各处,显然已被遗弃,皆是掖庭宫人惯常穿的样式,不知是从何人身上拽下来的,是死囚,还是被流放之人?有些破裙上还沾着深色痕迹,难以辨认究竟是染料污渍还是血迹。房中一片清冷凌乱,令人生厌。
房中空地,一具尸体躺在冷硬石板地面之上,白布蒙面,身份不明。尸体旁本还放着一盏油灯,在房门忽然被风吹开,砰地一声撞到粗野砖墙上之时,刺骨冷风顷刻灌入,将最后一点火光吹熄。
“娘亲!”
雷声滚滚之间,那身披斗笠之人闯入,将头上的帽子脱去,露出上官明一张不施粉黛、面无血色的仓惶面容来。
上官明扑到地上,抖得清晰可见的手掌,徐徐伸向白布,如触向尖锐刀锋一般,极其谨慎地掀开。白布之下,妇人满脸皱纹,眼窝深陷,看着沧桑衰老,早已不见当年雍容华贵的高官夫人模样。
但上官明依然认得她,这个生他育他,教他读书写字,诗词歌赋,为他添衣加被,助他逃离奴役,全天下最疼爱他的人。
“娘!”上官明从喉中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受扼声,仿佛胸腔之中的空气被即刻夺走。他泪如雨下,张着嘴,只能嘶哑着吐出几声哀怒交加的哭嚎,“娘……娘!”
他扑倒在娘亲的遗体上,声声痛哭,十指揪着罪婢的陈旧粗衣上,几乎要将布料撕扯开来,“娘亲!娘,你醒醒啊!明儿来看你了,娘!”
一别二十载,母子相见,却已是这般Yin阳相隔。上官明只觉整颗心都被从体内掏出,用火炙烤,用刀切割,用绳鞭打。此生从未有过之痛充斥着他的全身,让他恨不得立即同娘亲一起去了。
“娘亲,是明儿不孝,求娘亲再看——再看明儿一眼!”上官明泣不成声,伏在她身上,久久不愿放开。他握起她的手掌,抚着那本只知研墨提笔,描眉画眼,抚琴逗鸟的十指芊芊,因多年浆衣洗地,辛勤劳作,早已变得粗糙不堪,温软不再。
此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将昏暗柴房照亮得如同白昼。借着那一瞬的光亮,上官明看清了娘亲的手,居然指甲发黑,擦拭不去。
不是墨迹,莫非是染料?还是其他的什么……?
倾盆大雨终于落下,雨声响得如同擂鼓。
上官明正快速思索着,两个掖庭婆子走了进来,一人一边地架起了上官明的身体,将他朝外拉去,“快走!你不能再在这里呆着了!我们放你进来看一眼,已经是要杀头的罪名了!”
“不,等等——我,我不走!我要带娘亲回去!”上官明忙展长双手,欲抱住娘亲,却被那两个力大如牛的婆子连拖带拽,硬生生从娘亲身边扯开去,“娘亲!娘亲!不要!”
他徒劳地伸着双臂,在半空中抓握着,眼睁睁看着娘亲仍躺在冰冷chaoshi的地面上,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上官明被她们架到外头,扔在了某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