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瞿影睡得格外沉,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再加上心情结郁,他坠入了深渊一般的梦境里。
那是年少时记忆模糊的场景,隐约记得孩童时期的自己还与母亲待在一起,虽然他知晓这是来到了梦里的世界,却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他本不应该记得那么早之前发生的事,如同虚幻泡影般的画面在眼前交融缠绕——一个女人抱着年幼的孩子独自坐在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房间里,她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恨,却没有落一滴眼泪。
而后进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与女人起了剧烈的争执和冲突,高高扬起的巴掌落在脸上,怀里的孩子却始终被死死地护在怀里。
后来男人的施暴结束了,索性扯着这对母子一齐摔在地上,孩子哇哇大哭,耳边萦绕着他听不懂的句句咒骂:“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我说过,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让他消失……否则你就永远也不要来见我!滚——”
男人的怒吼声最终化为一片刺眼的白光,瞿影不得不闭上眼睛摸索着在梦境里行走,他下意识想要开口呼喊“娘亲”,却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管——那个女人,早就不允许自己这样唤她了。
约莫六七岁时,瞿影被送到了蒲神医的居所,这个位于鳯花涧西南面的小村庄,隐居避世、世外桃源。那是瞿影记忆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母亲陪伴,有师父疼爱,还有无边无际的山林旷野供他玩耍。
后来有一天,母亲突然背着行囊离去了,她走得无比决绝,甚至都没有给瞿影留下一句温情的告别。唯有蒲神医拉着他的小手,蹲下身对他安慰道:“阿淼别哭,以后你就乖乖跟着师父学本事,等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师父就送你去见你娘好不好。”纵然满腹委屈,但懂事听话的孩子选择了收回眼泪,点头说“好”。
紧接着,四周的山野风光骤然收缩不见,瞿影看到的画面变成了曾经反复出现在梦魇里的“歃血潭”种蛊仪式。
那是位于暗匣主殿下方的一地下室,一群十余岁的少男少女被推入血潭,开始了他们加入暗匣后的第一个生死磨难。
瞿影就是那时认识了傅朝白和南宫様,他们两人恰好被分配站在自己的左右两侧。一生中最痛苦难熬的时刻,三个少年是手拉着手相互鼓励着活下来的。
黑衣暗卫走上来划开每个人的左侧胳膊,种入两只血红色的蛊虫,然后便迅速退出血潭,任由他们在排异反应中煎熬。蛊虫和身体融为一体的过程几乎算是重塑和新生,它们在血管里迅速繁衍,分布到每一寸肌肤里,整个地下室里都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和哭喊。
约莫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那些体格不够健壮的女孩没能撑过去就咽了气,有些在同伴不受控制的推搡拉扯中跌落血潭,还有的把自己的胳膊抓得血rou模糊,嘴里喊着“杀了我吧!我太痛了”……
那时候,瞿影觉得所有人都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话本里描述的人间炼狱恐怕也就不过如此。但最后当他躺在地上抹了一把被浸染汗水的额头时,还是发自内心地为自己能浴血重生而隐隐庆幸。
自那之后,他和傅朝白、南宫様就经常私下里聚在一起训练和聊天,一年一度的试炼考核也迅速结了盟,三人互相信任着彼此,可谓是羡煞旁人的兄弟情。
后来有一日,封筱衣找来了数十名黑毒成员准备试炼人蛊,瞿影是第一个主动跳入蛊池的——他进入暗匣就是为了完成母亲安排的任务,仅仅只能自保的武功和本领还远远不够,他必须要迅速变强,否则在暗匣中就意味着无情的淘汰。
那些浸泡在充斥着蛊虫池里的记忆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万蛊噬心的痛却依然叫人在梦里也呼吸困难。
傅朝白原本候在屋外,见瞿影迟迟没醒,便推门进来查看。
他见到床榻上那人满脸都是汗水,正单手捂着胸口剧烈喘息,似乎是被梦魇困住了,虽然痛苦万分却无力抵抗,苍白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嘴里发出些不受控制的“哈……哈……”声。
傅朝白登时心口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人揽进了怀里,轻拍他被汗shi的脊背。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也能感受到怀中人纤瘦的脊骨和滚烫的肌肤:“瞿影,醒醒,快醒醒!”
瞿影感觉自己从无边无际蛊虫的缠绕中看到了一丝光明,却又被钻心的毒气蒙住了双眼,他不断想要挣脱眼前的黑暗,却依旧疼得浑身颤抖:“救……救救我!不要……”
傅朝白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瞿影,也惊讶地发现自己体会到了想护一个人却无能为力的茫然和无助。
他先前从未明确过自己的心迹,和瞿影相处时也总靠一些插科打诨和逗趣遮掩过去,因为他摸不透瞿影对自己和对南宫様的态度,总觉得他从初见时就带着一种与身俱来的疏离感,冷得像块石头,却也偶尔能显露出对人类七情六欲的渴望。纵使他带着一身危险的谜团,傅朝白却还是无可救药地一步步被吸引着想要靠近。
“阿淼?阿淼,别怕,没事了。”
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