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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是个少年人,十七八岁模样,俊眉修眼,肩宽腿长,一身绯色武衣,上摆紧紧地收束在劲腰里,动作之间干净利落,走起路来飒沓流星,比之贺酌园……
许饶年公平公正地掂量了,得出的,是“不遑多让”这四个字。
他进来也不多说话,而是先放下水盆,冲许饶年抱拳作揖行了个礼。
他道一声“劳驾”,请许饶年帮他扶着那摇摆的门板又去抬水,许饶年探头看出去,瞧见那门廊下已整齐地停放了六只装满热水的漆木桶。少年人力气蛮横,一次两个,默不作声地将沉甸甸的木桶逐对儿提进来,他将身后的房门轻掩了,转过头来,颇有些羞赧地对着那屏风笑了笑:
“你那门轴上的合页掉了一半,等晚些时候我忙完了,带工具来给你修上吧。”
宋攸之在屏风后呵出声冷笑来,刻薄尖酸:
“你爱修不修,我这儿,千骑万乘,有没有门还不都一样?”
“不一样……”
那少年垂头低声反驳了他,宋攸之离得太远没听到,许饶年却是听到了的。
像是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说不过他,那少年抿了抿嘴唇再没做声。
许饶年重新绕回到屏风后,取一条布巾,蘸着些许热水,将宋攸之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净了。
那少年不知从屋中何处翻腾出一只大浴桶,许饶年听见哗哗的水声注入木桶里,伴着少年略有些粗沉的气声混在水雾中。宋攸之将他手里的布巾夺过来,浸泡在那盆清水里边涤净了,他扯开身下垫着的、沾满了脏污的粗布扔到床下去,又攥着那块干净的,对着身下xue口,又狠又重地擦起来……
许饶年手中的药罐正发烫,烫得他脸皮发烧,掌心里却生出了一层冷汗来。他抓着那药罐如抓稻草,却犹犹豫豫地,不敢递上去,宋攸之下身肿烂如馒头花、戳破了流汁淌馅儿还打着颤——他叫许饶年觉得,什么所谓的良药,都是无用功……
面对宋攸之,许饶年问心有愧,“我们不该把你扯进来的。”
“这有什么?”
他话接得很快,颇有些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宋攸之丢下布巾看向许饶年,眼珠明亮,率性温和,他在安慰许饶年:“成王败寇,输便输了,如今和哥哥们同生共死,一般境地,烂入泥沼我也畅快过,没觉得有什么好怨恨的。”
他是真的畅快过。
谢平霖当政那几年,宋攸之广结贤士,欢歌纵酒,无数名山大川走过淌过,看尽风土人情,一路行侠仗义。
总归是有谢平霖和许饶年,在朝中为他撑腰做主壮胆色,宋攸之敢与乡绅斗,敢烧了贪官的府邸放救济粮,他能写一手平易轻快的好文章,将沿路的轶闻佳话都编成了册。谢平霖做主,令尚书台将这些游记书册印制、刊发、流传开,一时间,举国上下,老幼妇孺,都争相传阅着宋攸之的游记文章,向往着那辽阔的山川和远方的路……
“我是真的畅快过,纵然代价不菲……会有来日吧?”
宋攸之说着说着垂下了眼,捡起那块布巾在身下又擦了擦。那少年倒完了热水走进来,在床前屈下了膝盖又伏低了头,许饶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又看见宋攸之伸出了手臂环到他脖颈上。
那少年极其有规矩,以双手握拳抱住了他,他让宋攸之靠在他胸膛前,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浸润在热水中。宋攸之泡在那水里吁了口气,歪着头颈,靠着浴桶边沿漫声道:
“你身上有汗味儿,我不喜欢。”
那少年忙抻起块儿衣襟嗅了嗅,脸上发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他愣生生开口:“晌午太热,我洗净了过来又出了汗,等晚上我来修门之前再洗一洗……”
宋攸之嘁了他一声没说话,转过头去,将半边脸都没入水中再不看他。
这少年似乎是有些窘迫的,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才去忙别的。他绕过屏风,弯身下去,将宋攸之先前扔下去的脏污布巾都掏出来,收捡进一只布袋里。
许饶年看着他将一沓洗净了的布巾叠好了,整齐摆放到床边去,他搭了把手,在少年更换床褥的时候帮他抻平了角儿,那少年抬眼看看他,说了声“多谢”又忙低了头,他拿一块抹布,将宋攸之整间屋子从里到外地擦了个遍……
屋里只有宋攸之时不时的撩水声,和少年人擦拭家具时的摩擦声,许饶年默默打量他,发现那少年的腰间悬着块染了靛蓝色的腰牌正晃荡着……
他有些惊讶地开口问:“你是伙头营的兵?这么年轻的,不该是都在前锋营吗?”
印象中,在伙头营的,都是些老弱残兵不愿还家的。上阵杀敌用不上,故而也没有任何军功战绩可以拿,一月拼死拼活干到头,不过是二两碎银糊个口,军营里边儿,没有任何一个健壮男人愿去伙头营。这少年、难不成是犯了错事得罪了人,被罚去伙头营里出苦力么?
他这话问得挺唐突,那少年一时想不出回答便只朝他笑。倒是宋攸之忽然来了劲儿,他接口道:“他连个人都不敢杀,可不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