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潼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格言似的结论后抬脚离开。千榕一阵尴尬,挪着轮椅到自动食台,拿了一块玛芬蛋糕塞进嘴里。有机鸡蛋和麦芽糖的香味随着他缓慢的咀嚼在唇齿间逸散。咽下后,千榕又拿了一块吃。
贺麒还从未被任何人如此彻头彻尾地轻视过,大为光火又不得不在人前维持主人风度。他跨步走到千榕身边,等他吃完,不耐烦地问道:“他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千榕迅速回答。
“你到底和方潼什么关系?”
“正如和您查到的,他是我曾经在一次庆功会上服务过的客人。”千榕开始后悔贪嘴吃了两块固体食物。他因为长期进食营养剂,胃脏已经萎缩和严重功能失调,即便是经过细致咀嚼分解后的玛芬蛋糕,仍然让他的胃部如临大敌。食物像坚硬矿石砸在脆弱的玻璃表面,在黏膜表面摩擦出伤口。
一瞬间愈演愈烈的疼痛让千榕如拦腰折断。贺麒预备好的质问生生吞下,换成紧张的疑问:“怎么回事?”他蹲下身,试图观察千榕低头时的表情。
千榕紧紧按着躁动不已的器官,沉默好一会儿,才气若游丝问:“有没有……可食用溶解剂?”
“那是什么?算了,我直接带你去紧急医疗间。”贺麒当机立断抱起千榕,健步如飞拐到一处隐秘的楼梯转角,有规律地敲了几下。平整的墙面浮现一道门的形状,在有人进入后又盐溶于水一般消失不见。
千榕蜷缩在简易诊疗床上,接受智能医疗管家的扫描和药物注射。
利刃刺穿腰腹般的急痛chao水般退去,只余下轻微但一时难以消解的不适钝痛。
贺麒脸色冰冷,像个未植入面部神经的仿制人:“下不为例,以后不要给我找这种麻烦。”
“抱歉。”冷汗浸透背部昂贵的轻盈布料,千榕后知后觉地发冷。
虽然室内置有恒温系统,但以免继续麻烦贺麒,千榕还是硬着头皮问:“贺先生,请问有没有备用衣服可换?”
贺麒轻嗤一声,解开上衣扣子,把脱下的衣服扔到千榕身上,自己只留绸制衬里。“穿这个。”贺麒说,“休息好了就和我回去。”
千榕无奈,只得披着明显不合身的空荡外套回到大厅中。此时厅中响彻着悠扬的乐曲,灯光变暗、流丽如霞,散落着的客人们纷纷结成对子,踩着节奏跳起舞。
“会跳吗?”贺麒像是随口一问。
“不会,我们的课程里没有这一项。”
贺麒还待说些什么,却有人前来搭讪,谈论C区能源开发问题。
千榕识趣地离开,经过侍者,拿了一杯温热的综合莓果5号,移动到舞池边缘。
大部分人跟随音乐舞步规整、姿态优雅。少部分三三两两小声交谈。还有一个穿梭在人群间,看似寻找舞伴,实则在往某些宾客手边的饮品与食品中,趁其不备添加“佐料”。
破坏者的动作并不多么隐蔽,但安全装置没有反应,周围的人也视而不见。千榕来不及进一步思考,不动声色地转到附近。
“你在看我?”
千榕心中一悸,抬头看到神出鬼没的人有着爬行动物一样泛红细长的瞳孔。仿佛早已灭绝的物种在他身上复活。
“失礼了。”千榕道歉。
“没关系,我和系统里常见的人类形态有些小区别,是家族遗传。你不害怕吧?”
千榕反倒松一口气,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发现他做的手脚而盯着他。
“不,只是有些好奇。”千榕回答,“我很少接触您这样的高级别贵族。”
在匮乏时代,家族是系统中最高种别的象征,他们垄断着90%的资源开发和分配权。几乎所有种别都要仰其鼻息。贺麒主理的“十二宫”是新贵家族联盟。而眼前诡异的人,应当出身更为富足。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千榕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往后挪远几步,却不小心撞到背后的清洁机器人,身体前倾将要摔倒。
蛇瞳人及时捞起千榕,冰凉的手心让千榕止不住一激灵。
“实在太好笑了,我不是故意吓你。”
千榕勉强笑了一笑,向他道谢。正思忖着如何离开,那人一晃眼消失在面前。
乐曲换了欢快活泼的风格。千榕用力捏了一下锁骨处的碎晶,到达休息区。
贺麒听完千榕的描述,先通知侍者把可能的污染物清理保管,又修改了门禁指令。“应该是苗家的人,但是邀请名单中没有他,所以我没收到警报。”
“你已经猜到是谁?”
贺麒冷笑一声:“不过是系统的弃子,任他什么手段也逃不过瓮中捉鳖。”
千榕补充说:“我把定位器贴在他袖口了。”
贺麒面色稍霁:“你还挺机灵。没碰到污染物吧?”
“我当然没碰。”千榕仍心有余悸,抿了一口还未放凉的饮料。
谁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有音符填满空间。不一会儿,贺麒突然说:“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