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清晨,空气干净,虫子在雾里洗澡,鸟飞来饮花心的蜜露。太阳爬得太慢,以至于拖慢了二良的步伐。他踩到光,终于看清了脚下的路。这一夜他都在村里兜圈,找不到河边的那座庙,甚至连河也没见着。
“小师傅,县衙来的杜典史可在这里?”
“在的,他等你一夜了,快请进吧!”
二良跨过门槛,累得一屁股坐下去,眼下乌青快垂到脸颊,双目空洞瞧着屋脊后郁郁葱葱的群山,“给我一碗水吧……”
碧桃揉着眼睛起床烧饭,隔壁婶子也起了,隔着窗能听见她一边剁红苕一边在偷偷咒她男人。碧桃见怪不怪,这些话数十年如一日,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有时还能在心里接上下句,一字不差。
她男人从来不知道从来没听见过吗?他们竟然连一次架都没吵过。
碧桃一直有个朴素的愿望,那就是绝不嫁一个后半生都要去咒骂的男人。小时候以为一定是嫁黄祺业,每回跟他斗完嘴,不管输赢都会躲进屋里哭一场。后来发现不一定是他,遇上渡部,想着这么美的男人,就算生他气,看看他气也就消了。现在渡部也不行,那下一个是谁,她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她就怕黄祺业不懂,某天突然就稀里糊涂把她嫁出去,她也会变成在清晨剁着红苕咒骂老公的女人。
饭要做好了,黄祺业来厨房给何公子打洗脸水。碧桃看着他干活的身影,想:他们要是真的两口子也不错。
听说好些男人嫌伺候女人晦气,老婆肚子大如盆还得亲自去打水洗脸。碧桃比划一下,那真是盆上还得顶个盆,属于杂技啊!而且……这蹲得下去吗?
“你干嘛呢?”黄祺业回头见碧桃拿着汤勺比比画画,好像要暗害他,“锅里!锅里!”
沸水咕嘟咕嘟噗出来,碧桃吓得往后跳一步,探着身子迅速掺进半碗凉水。
“一天魂不守舍的,哪家这么大的姑娘像你这样?”
说得跟他见过几个姑娘一样。
碧桃走神在先,理亏,不与他嘴上过招,心里已经小气决定让他少吃一顿饱饭。
“我不饿,我那碗少盛点。”黄祺业端着水盆倒退出去。
那就撑不死你!
碧桃狠狠挑起一大筷子面。
三人吃过早饭,黄祺业把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何鸣钟称赞他:“你每天胃口都很好。”
“是夫人你胃口太差了。”黄祺业擦擦嘴,憨笑道:“等你身体养好就知道,我这就是常人的饭量。”
碧桃收拾碗筷,背过身吐舌头。
又有人敲门。近日访客真够多的。
黄祺业去开门,来人是杜房与二良。杜房解释:“昨天劳碧桃姑娘带话,今日来是跟姑娘核实是否亲自带到?”
碧桃听见有人提到她名字,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二良一眼认出,“是她!”说着快步上前,恳求道:“姑娘,昨日记录的本子你顺手拿走了是不是?事关重大,玩笑不得啊!”刚才去看时,几具尸体已入土为安。
“啊?”碧桃不明所以。昨天傍晚她把事随便托付给一小孩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别是个误会。”何公子走过去,站在碧桃与二良中间,“她一个小丫头,哪有胆子动官家的东西?”
“这位姑娘昨日傍晚带话来,后来又主动帮我做记录。”二良探过何公子问碧桃:“你说你兄长在临县做捕快来着!”
碧桃回嘴:“胡说!还兄长……我连我亲身父母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你!”
何鸣钟按住二良的肩膀,“莫要冲动。”
黄祺业蹙眉一言不发,他知道,村里读过书会认字的姑娘,只有碧桃。
“我不冲动不冲动。姑娘,此事玩笑不得!”二良脖子上青筋胀起,声如洪钟,怒睁双目鼓得如活阎王,虽无一字恶言,语气却已逼到碧桃面门。
碧桃缩紧脖子,眼神飘忽不定,瞄着墙角唯唯诺诺讲:“昨日我没有……”
“村里难不成还有与你一模一样的姑娘?”
“昨日……昨日我害怕,托付给……”
“托付?给谁?”
碧桃心道闯了大祸,原不过让小孩帮忙带句话,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闹到现在这个样子,她反倒支支吾吾不敢讲。
黄祺业劝她:“碧桃,讲实话,清者自清,有我们在,不会让你背半分冤枉。”
“我……我托付给了一个、一个小孩。”
“哪家的小孩?”
“是……”碧桃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孩子是谁家的,只觉得一定是村里的孩子,那么面熟,“是……那个小孩是……是他!”碧桃指向门口。
二良往门口望去,半根头发丝都没有,“谁?哪有人?”
碧桃从他面前蹿出去,裙摆翻得飞快,“别跑!臭小子!让你带话你带了吗!”
何鸣钟一眼认出那小孩不是人,怪不得二良看不见,黄祺业也明显还没反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