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割开胶布,撕开包装纸。呼吸越来越快,
几乎有点麻痺的眩晕。
一本很普通的相册。无法压抑的巨大不安。
不要翻开,不要翻开,不要翻开。
翻开相册,万籁俱静。
照片上的女孩怯生生地望着镜头,紧紧地抱着手中的玩具熊。她站在阳光下
的树荫中,眯着眼睛,穿着一身白裙。是老式的胶片相机拍摄的照片,右下角盖
着时间戳,八年前的一个夏天。
不要翻下去,不要翻下去,不要翻下去。
第二张照片的时间更早,画面过度曝光,饱和度过澹,让人联想到更早的相
机。同一个女孩,一头清凉的短髮,晒得有些黑。她抱着一条大鱼,似乎在向拍
摄者展示自己的收穫。穿着连体泳衣的她踩在白色的沙滩上,远处碧波荡漾。
女孩好像……和张照片相比,没有任何改变。
白栗栗翻回去对比了一下,确认女孩的身高和外貌都没有任何改变。
不可诉诸言语的不安涌上来。
不要认出来,不要认出来,不要认出来。
另一张照片,女孩骑着式样过时的自行车在街上滑行。周边的行人穿着那个
时代最流行的喇叭裤,墙上贴着海报,绘製着奥运五环和「1972」。
又一张照片,泛黄的黑白纸页上,那个女孩身着水手服和过膝袜,和其他三
个人同框,好像一家人的相片。其他人的脸被黑色马克笔抹去,只有同一个女孩
脸静静地笑着,远处是大海,还有冒起黑烟的蒸汽轮船。
女孩浑身赤裸,腰肢伸展,露出深深的乳沟,一脸媚笑。这是一张以某种外
文写的海报,大概是某场色情表演的宣传单。
记不清是第几页了,女孩身着肥大的艺伎和服,抹着浓妆,云髻高耸,侧身
跪坐,露出白色的脖颈,妩媚万分地注视着镜头。青春的容颜一如彩色照片上的
她。
一张张地翻动相片,完全不能抵御诱惑。同一个女孩,唯一改变的是地点和
时间。
女孩戴着布帽,穿着格子外套,怯生生地站在镜头前,看上去瘦了许多。她
背后的建筑物上,纳粹的万字旗随风飘扬,一旁的士兵手执冲锋枪,面容严肃。
如果这些不同年代的照片展现的是一个人从幼童到老年的一生,所唤起的应
该是感慨之情;但是,前后跨度了近百年的照片中,女孩不变的青春容貌就是诅
咒,只能唤起深不见底的恐怖。
女孩的脸渐渐分解,好像眼目口鼻被大脑当做不同的部分处理。但是,还是
逐渐认出来了,这个女孩。
不要,不要,不要。
最后一张褪色的照片,颇具年代感的场景,女孩身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及地长
裙,戴着过大的蕾丝宽簷帽,夹着收起的遮阳伞,好似哥特电影中的面色苍白的
女主角;她挽着身穿肥硕的老式礼服的男性,站在一栋建筑前。
女孩笑容僵硬,因为那时候的摄影需要长时间的曝光,被拍者必须长时间保
持同一个姿势。背景的建筑很熟悉,因为白栗栗曾经在历史课本上见到过。
阳光下金光闪闪的工业时代的奇迹,以钢筋和玻璃搭建的水晶宫。这栋伟大
的建筑建于1851年,在1936年被焚毁,如今早已荡然无存。
唯有那个女孩,好像不被时间影响一般,以永远不变的容貌,跨越所有灰飞
烟灭的瞬间,向照片的拍摄者展现着密码般难解的微笑。
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个女孩。
白栗栗伏在墙上,大口呼入空气,但是抓不住存在的实感。
照片可能是伪造的。
但她的内心非常清楚,照片都是真的。
相册的主角,那个女孩也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她突然明白了娜拉纳的话的含义。人的理性无法承受的、超乎人智的神秘,
现在实实在在地灼烧着她的手心。她看到自己一直赖以为生的世界,在这一沓老
照片前,一砖一瓦地轰然倒塌。
身着维多利亚长裙的女孩向她露出诡异的笑。
以不变的形态,永恆地出现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点的女孩的笑——自己
的笑。
照片上的女孩,正是自己,白栗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