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辛苦喘息了片刻,不忘揪着沈思的耳朵问他:“小五儿,你这猢狲有心事!”
在恩师眼中,沈思还是那个调皮捣蛋到处惹祸的小孩子,这让沈思倍感欣慰。他自然不能明说是在挂念晋王,于是顺手指了指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前几天我上山的时候,这些花才刚开,只不过几日光景,就谢得差不多了。”
老恩师手拈长须朗声笑道:“人生弹指芳菲暮,哪里经得起半点蹉跎。小五你既然心有旁骛,就早些滚下山去吧,我老人家用不着人陪伴。”
沈思望向旁边门牙掉光的老方丈明光大师,虔诚地做了个揖:“大师,为什么有人杀了我的亲人,我恨不得啖其rou,饮其血,又为什么有人杀了我的亲人,我却半点恨意都没有呢?”
老方丈回了个揖:“恩者,怨者,皆为前世业障,万般放下,随喜随性。”
沈思好奇地问老方丈:“若是我不但不恨那个人,反而爱上了他,是否罪孽深重?”
老方丈不紧不慢地答道:“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去,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见沈思似懂非懂,老方丈咧嘴一笑,牙齿漏风,故弄玄虚地提点道:“不过小五啊,你要谨记,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哈哈哈……”
因交通不便消息闭塞,住在山中月余,沈思几乎是与世隔绝了。直到次月初一有远客进山上香,他才从对方口中打听到了有关晋原战事的各种传闻。
此番北上,襄樊郡王卫悠先是派了身为先锋的柳氏兄弟佯攻泽州,虚晃一枪之后又直奔陕州而去。陕州乃是连接晋原与中原腹地的通商要道,东据崤山关,西接潼关、秦川,南承两湖,又有黄河这一天然屏障,不但易守难攻,又向来驻有重兵。若依常法,本该假意攻打陕州,实则将泽州定为目标才是,卫悠偏偏反其道而行,打了晋军一个措手不及。听闻卫悠的百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黄河,强攻解州,两军在解州城外激战了几天几夜,皆损失惨重。最后城池燃起大火,火势蔓延数十里,焚毁了周围几座山林……
是夜沈思辗转难眠,披衣而起,一个人借着月色穿过玉湃川,攀上了红崖顶,站在岩边面向西北方向极目远眺,心中浓云翻涌。他似乎看见了浓烟滚滚,焦土满目,天昏地暗,似乎闻见了刺鼻的血腥气和皮rou被火烤炙的糊臭味道,似乎听到了战马惊诧的嘶鸣和士卒痛苦的哀嚎。
从前他是喜欢打仗的,渴望面对面与强大的敌人拼杀,甚至每次骑着马驰骋于疆场之上都止不住激动得热血沸腾。可随着父兄的惨死,晋王的起兵,他内心里渐渐充满了困惑与彷徨。
此时此刻,两个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人正在搏命厮杀,很可能会两败俱伤,而这场战争到最后无论谁胜谁败,牺牲的永远都是那些连名字都无法留下的普通士卒。在他前方,在他所看不到的晋原,正有无数躲避不掉的死亡即将发生。这场战争的出现,无论如何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就像一个高举火把逆风而行的人,没有毁灭自己,却连累到那些无辜的人全部付之一炬。
沈思再也待不下去了,一刻也不行,他急需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去做点什么……
这是宣正七年的仲夏之夜,一场小雨洗去了战场上迷漫已久的烟尘与浊雾,枯焦树干被冲刷得shi润柔软,散发着陈年木料特有的浑厚香气。
晋王独自步出大帐,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洼穿过营地,站在木栅边拧起眉毛注视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官兵大营,心中苦苦思索着应敌之策。
晋军与敌人在解州地界进进退退僵持了数十天,早已损兵折将疲惫不堪。双方兵力相差悬殊,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了。距此不远的泽州城还驻扎着詹士台所率的数万兵马,但晋王不敢轻意调动,卫悠的大军毕竟号称百万,就算分出一半杀往泽州,剩下的对付自己仍旧富富有余,但詹士台的兵马一旦撤走,泽州便是空城一座了。
起初卫悠佯攻泽州,矛头却指向陕州,晋王并非没有察觉。晋军兵力不足,与对方硬碰硬并无胜算,故而他使了一招连环之计,预备着故技重施,先诱敌深入,再以逸待劳。
他先在黄河岸边设置了第一重关卡,岸边的士兵看似人数众多勇猛异常,擂鼓震天旌旗招展,实则全部都只是虚张声势,一冲就散了。待敌军先头部队渡河成功,他再命人从水路发起奇袭,以扰乱对方行进速度,拖长战线。
因为有着人数上的优势,晋王料想官兵登岸之后必定士气更胜,多半会在先锋官的率领下一鼓作气直袭解州城。而解州正是晋王布下的第二道关卡。诸葛孔明对抗曹军可以来个火烧新野县,他为何不能如法炮制来个火烧解州城呢?同河岸边一样,这里看似布防严密坚不可摧,实则百姓早已疏散干净,城内也挖掘了数处机关密道,城门外更是暗藏了几架红衣大炮,只待敌人主力一进城,晋军便立刻撤出,再来个瓮中捉鳖釜底抽薪,教其元气大伤不战自溃。
一切都照晋王预想的那样有条不紊进行着,官兵先是强行渡过了黄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