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四月敏感地反问道。这样的女子,在市郊的一间公寓里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每天穿着端庄周正的旗袍周旋于外国人之间。似乎这一切,和四月是隔着座山的,她有强烈的陌生感,包括她不真诚的温暖,也给四月带来了陌生。
四月仍然不语,微笑地注视着庄嫣表情丰富的脸。她的脸由热切转向愤怒,由愤怒再转向忧伤,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应用自如了。她若不是有些神经质,便是个天生的优秀演员。四月想,这是一张始终有些亢奋的脸,眉目与肌肉灵活而且生动,和平日的冷淡绝然不同。她将自己伪装得太久了。这让她在今天晚上无法克制。
四月早已经习惯在毫无安全感的怀抱里蜷缩,便以为即使是这样一个怀抱,也来得比独自面对冰冷要安慰些。她不知道已经二十八岁的庄嫣是如何坚强得抗拒了所有的孤独与纷扰的。这一切,使她遥不可及地仰视并且在内心猜测这个平日冰冷的女子。
四月伸手抱住那个肥胖的狗熊,将脸伏在它坚硬的毛发间,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抬起眼睛看庄嫣再次变得愤怒的脸。
开会的时候你没有注意到?那些女人全都针对我说风凉话。庄嫣急切地说,面部突然变得扭曲而狰狞,像是想要扭断谁的颈子般双手用力做了个扭动的姿势。
庄嫣的公寓非常紧凑,不像其他人的屋子,简单得看不出任何性格,仿佛随时准备搬走。从庄嫣房间的摆设可以看出来,她是个极会照顾自己的女子,在淡绿色的桌布上摆放着雪白硕大的花朵,藤椅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黄色狗熊,穿着深红色格子裙的熊。床上扔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
哦。是吗?四月浅浅地笑。这个女子是不需要人安慰的。她只是自己说给自己听,却对此全然不知罢了。她身边纵然有再多的人,也只是个摆设。对她来说,或许其他人只是一种长着耳朵的生物罢了。仅此而已。并无它用。
我和我老板的关系让她们不舒服了。庄嫣嘲讽地说,她们就知道要傍外国人,见别人亲热就不舒服。也难怪,自己没有傍上。
真的。四月,或者你不会信。我高中时早恋,我爸爸用鞭子抽我,抽得我浑身都是血印子。但失恋时,是他在我身边安慰我。他告诉我,女孩子就应该学会坚强的对抗,因为,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人当中,最靠不住的就是口口声声对你好的男人!
四月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笑笑,没有评语。无话可说。所有的关系似乎都只是面对面,她看不清楚的背后掩藏着的才是真相。庄嫣也必然如此。摸不清虚实,不便开口。这是最简单的人际关系学,也是四月惟一精通的人际学。
庄嫣突然站起身来,不安地在屋里宛如困兽般走动,我知道,她们都嫉妒我。现在,她们要看我的笑话。你知道我的事儿,对吗?全公司都传开了。那个恶劣的男人,竟然不要脸到了去嫖娼。如果不是他平时用眼神勾引我,我怎么会管这种闲事儿?她激烈地咬自己的唇,鲜嫩的血液从她干裂的唇间渗出,这是个卑劣的男人。现在,他竟然否认曾经用肉麻的言辞勾引过我!
没有。四月惊异地说。的确没有。她没有注意到。不过,经庄嫣的提醒,她想起来了,那几个女人看庄嫣的眼神的确有点怪,来者不善的神气便在眼神里暴露无余。不过,即使如此,这个残暴的手势依然使她害怕。
我申请调离!我可不会辞职,这是屈服。我庄嫣是永远不会屈服的人!庄嫣狠狠地跺地板,跺出"咚咚"的响声,等哪天他们找到我满意的位置再说!否则,我是不会走的!她似乎突然注意到了已经夜深,楼下的人早已入睡,她的行为显得很不得当,立刻吐吐舌头,又绽开甜美的笑来,四月,我感激我的父母,他们教会我坚强。
庄嫣一进门便开了音响,缓慢地便有低低的提琴声流淌出来。她放下包,从冰箱里取出紫色的葡萄汁,浓得仿佛是冻僵的血液,递给四月。四月,你最近听说了什么吗?她的语调热热的,热得有些不真诚。
我实在太苦闷,才想找你说。庄嫣微笑地看四月的眼睛,我能感觉到,你是不会乱说的。真的。她郁闷地垂下眼睛,我实在是受不了她们的眼光了,总是那么恶毒。我知道,她们是嫉妒我的美丽。
四月的脸霎时便变得雪白。她惊惶失措地看着庄嫣严肃的脸,一时间不知何以应对。她的身上是有烙印的,璀给的烙印。爱抚,伤痕,亲吻,折磨,挫折,冷漠,关爱。所有的东西都融化在她的身体里。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都在试图顽强地拒绝疙瘩随便进出她的心,她强烈地抵抗他的每一次微笑与诱惑。
庄嫣激动的脸上涌起了血潮,四月,相信我的话。我知道,疙瘩对你不错。公司也有很多人说过。但小心,你可能会走上我的路!
四月惊讶地看着她,一身白色衣裙,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乌黑的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她不知如何拒绝。或者,庄嫣站在黑暗的风中仰头望的样子已经打动了她。她不想开口拒绝。她随时都是试图交流的,虽然她那么抗拒陌生---那只是因为她害怕陌生,所以,总在试图交流。